假面爱情,只是一个赌徒的游戏

2008-07-21 10:07
八小时以外 2008年7期
关键词:宝儿广东孩子

杨 萍

口述/惠玲图/于秀琴

1

2008年4月16日,对我来说是有生以来最惶恐的一天——5岁的宝儿被确诊为心肌炎,因为误诊和拖延,孩子已进入重度昏迷期,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从那一刻起,我的身体就开始不能控制地颤抖。我多么盼望此刻身边能有一个人陪着我度过这可怕的夜晚,给我支撑下去的慰藉和力量。可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在这世间,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宝儿,我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如果失去了她,我的人生将陷入怎样无边的黑暗……

漫漫长夜。

天一点点儿亮起来。医生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告诉我:宝儿度过了危险期,高烧已经退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抓住医生的手不停地说谢谢。医生很关切地说,宝儿还需住院治疗一段时间,以我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看,一个人日夜守护是不可能的,他希望有别的家人尤其是孩子的父亲能一起照顾。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宝儿没有父亲。那个给了宝儿生命的男人,或者说是生物意义上的父亲,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2

我今年27岁,可是,复杂的人生经历让我内心早已沧桑。我是一个身份很特殊的孩子:父亲和母亲都是离婚后又再婚走到一起的,分别都带着两个女孩。他们结婚不久偷偷怀上了我,东躲西藏,指望能生个男孩。我的出生加剧了他们对人生的失望和怨恨,因为是超生的孩子,他们被罚了一大笔钱。从我记事时开始,每当被训斥,我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真后悔生了你,有那些罚款干什么不行!”我八岁时,他们又离婚了,各自带着自己的女儿分道扬镳。按照协议,我在两个家里轮流住,半年一换。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我都是另一方的人,四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姐姐还有彼此有着深深怨恨的父母,都不肯真正接纳我的存在——我没有自己的空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没有做人最基本的安全感,整个成长的过程都充满了不安、惶恐和哀伤。

18岁,我勉强从一所技工学校毕业。有一家冷藏厂到学校招女工,因为工作又脏又累而且工资少,没人肯去。他们承诺包吃住。我马上报了名——只要有能力离开那两个所谓的家,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的工作是每天负责登记并搬运那些冷藏食品。所谓包吃不过是最低廉的伙食;包住,是十几个人住在一间通风漏气的厂房里。逢年过节或者是遇上生产淡季,工友都异常兴奋,早早打好包往家赶,只有我很发愁:不想走,又不敢独自留在宿舍里。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去处,在附近有一家很小的网吧,在那里不仅可以打发掉无聊的时光,而且网络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世界,它能让天南地北的人通过这个小小的屏幕连接在一起。虚拟的人情世界让我暂时远离了现实的冰冷和孤寂。

在网上,我结识了于淼。他的网名叫“我拿生命赌明天”,他说他人生里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都可以拿来赌,只有感情是他输不起的,因为一旦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绝对会用生命去爱。我问他:“那你现在有了最爱了吗?”谈论这个话题时,我们在网上已经相识了四个多月,每天同他网聊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他会逗我开心,会说很让我心动的话,会提醒我多穿衣服、多吃饭、路上小心。渐渐的,每次不得不下线时,我有些舍不得离开。他说,我和他过去的任何聊友都不同,我带给他很特殊的感觉,认识我是他好运的开始,他的人生将因我有很大的不同。如今,当我们突然谈到了“爱”时,我的心怦怦跳,又期待又忐忑,不知他会给我一个怎样的答案。他说:“有了。我到今天已经确定,我有了深爱的女人!”

我颤巍巍地打上两个字:“是谁?”他突然沉默了,屏幕上只是空白。我的心一点点往下坠。就在我快要跌至谷底时,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大大的红字:“是你!”然后是一颗红心和一束玫瑰!我的全身涌入一股热流,不由得喜极而泣。

于淼是广东人。他告诉我他在东莞有一家电子厂,而我在山东,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来说,我们之间有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但于淼没有因此止步不前。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他从广东发来的快递,里面是一部红色的手机,还有一封信。他说有了手机我们就可以随时联系,他还让我到银行办张卡,他会经常给我汇款,他说不希望我过得太辛苦。对20岁的我来说,除了惊喜,我心里装满了对这个千里之外的男人的感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这么在乎过,而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己也能被人重视,被人爱!

半年后,仿佛从天而降,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比起照片,他的相貌更加平常一些,年龄也比他告诉我的30岁要显得更大,但这些没有减弱我对他的爱,因为很快我就发现,现实中的他更加温柔体贴。他低声说:“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漂亮。我真想从此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动人的情话从我的耳际传到我的心房又遍布我的全身,我觉得自己成了世间最幸福的女孩。当他试探着说希望我跟他到广东一起生活时,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了。为什么不呢?这块土地,还有这里的人,有哪样是值得我留下来的?这些年,能脱离这里不是我最大的心愿吗?更何况是跟着我爱的男人。

于淼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转给我父母,他希望能顺顺当当地带我走,不想有任何麻烦。我的父母彼此多年不相见,但听说我要给他们钱,二话不说就坐到了一起。我把钱分成两份,一份是当年因生我而被罚款的数目,另一份是我大体的估算:长到18岁他们为我支付的所谓的生活费。

做完这一切,跟着于淼,我义无反顾地去了广东。在那块我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将来的生活怎样,未来的路上有什么在等着我,我完全没有概念,但,我相信于淼会给我一份全新的幸福生活。

3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像我对于淼的爱,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被重视的人,他能让我脱离原有的生活轨道,我对他有着深深的感激,我以为这就是爱。那么,于淼呢?他为什么爱我,不远千里到山东来接从未见过面的我,而且前前后后花掉了很多钱,真如他所言,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吗?

当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时,我却已不能回头。

在东莞,我们住在一间小小的租来的民房里。于淼很少出门,每天对着电脑,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号码。他说他的电子厂雇了专人看管,不用他亲自打理。每过十天半月他会去一趟广州,他说他父母在那里,我希望他也能带上我,但他总是说还不到时候。

同居不久我怀孕了。因为我不懂,到附近的门诊做检查时,胎儿都已经三个月大了。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和于淼我们是没有名分的。回到家,我告诉他我怀孕了,我希望我们能尽快结婚。他没有反应,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几个月的共同生活让我渐渐摸出了规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扰他——他的情绪好坏全在那台电脑上。有时他的心情突然间会很好,抱着我说我真是他的福星,而且会给我很多钱;有时他又会情绪低落地不让我打扰他,甚至大发脾气。

幸运的是那天他的心情出奇地好,我再次告诉他我怀孕了,他笑着说:“好!好!没想到你是我的福星,现在肚子里又给我带了一个福星!比你还有福气呢!”我说:“我们得赶紧把结婚手续办了,孩子不能生下来就没有户口啊。”他不以为然:“户口好办。结婚太麻烦了。”

我的心里突然打了一个“旋”。我说:“我不会让你大操大办,我只要一个手续。如果不能马上办,这个孩子就不能留下。”他慌忙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等我忙过这一阵子一定和你办手续。”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我的肚子越来越大,我每天都在催他,他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搪塞我。其实,我心里早就预感到这其中有问题,但我不敢深想,也不能相信他会骗我。直到那天,被我逼急了,他终于说出了真相:“我在广州有一个家,我十年前就结婚了,而且有两个孩子。”

我哭得昏天黑地,为肚子里的孩子,也为自己。于淼反复表示他一定会离婚。他又说:“结婚有什么用呢?你父母不是很好的例子吗?结了婚感情不好照样会离婚。而有些人即便不结婚,就像我们,只要感情好,会一直在一起。”

坦白说,他的话击中了我的要害。的确,从我父母那里,他们带给我的启示是婚姻不是恒久不变的,婚姻也不是什么所谓的港湾和归宿,婚姻里充满了龌龊、争吵和冷漠。如今听于淼说出这番话,我的心突然平静下来,那一纸婚约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我为她取名叫宝儿,我说是宝贝的宝,于淼却说是元宝的宝。我没有想到宝儿的出生让他的态度急转直下。以前他的情绪时好时坏,但好情绪居多。宝儿还没满月,他的态度突然变得特别恶劣,骂人,砸东西,最可怕的是有一天他砸了电脑,巨大的响声吓坏了宝儿,孩子大哭不已。于淼冲过来对着孩子大吼:“都是因为你给我带来了霉运!自从生下你,老子一直在输,我还从来没这么背过,他妈的今天把所有的老本都输进去了……”看着他血红的眼睛,我惊恐不已,紧紧搂住女儿。在他的骂声中我终于明白,他在赌“六合彩”,他本以为宝儿可以给他带来好运,没想到连我带给他的那份运气也冲没了。 突然之间,我什么都明白了,他是个赌徒!而我,仅仅只是他的“运”——他一直认为是好运。他曾经一输再输,无意中在网上遇见我,那天他赢了一大笔钱,他因此认为遇见我是他转运的开始,他不惜到山东接我到身边,就是为了让我给他带来更多的运气。

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我一直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这份感情最残酷的真相!

我甚至来不及疗伤。输红了眼的于淼说再也不想看到我们母女,只要宝儿在,他就会一直遭遇霉运,他让我们滚!

我已经到了欲哭无泪的境地。抱着宝儿在东莞的街头徘徊了一夜后,走投无路的我坐上长途汽车回到了山东。父亲或母亲家我都不想去,但走到这种地步,能让我们母女有个安身之处是我最大的奢求。我骗母亲说于淼到国外做生意去了,不放心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我强颜欢笑跟母亲解释着,内心却如刀割油煎般无以言表。为了让她收留我们并对宝儿好一些,我又承诺说等过个一年半载于淼回来,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她。

回来后的第二天,我求母亲帮我照看宝儿,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希望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我,22岁,中专学历,相貌身材都还可以。我不说,没有人看得出来我生过孩子。这样的条件找一份收银员之类的工作不是问题,但这类工作工资低,上班时间长,既不能保证我们母女的生活,又不能让我多出时间照顾宝儿。连着跑了几天都没有头绪,我心急上火,母亲也疑心很重,怪我把孩子扔给她自己跑出去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一天,我又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街上乱走时,遇到了一个技校的同学,她看到我很惊讶:“听说你嫁到广东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自尊和颜面地说:“说实话我过得很不好,只有回来。而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现在很需要一份工作能让我从家里搬出来自己生活。你能帮帮我吗?”也许是我的窘迫让她很同情,没过几天她来找我,悄悄问我愿不愿意到歌舞厅去上班,每天晚上最低也可以有两三百元的收入。怕我拒绝,她一再强调,只是陪酒,不做别的。她不知道,只要有能让我和女儿生存下来的条件和空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走到今天,我回到起点,除了多了一个女儿,处境更可怜卑微外,对未来我已没有任何期待。

我在那家歌舞厅一做就是几年,女儿一岁时我自己租了房子,从母亲家搬了出来。

4

宝儿三岁时,于淼辗转找到我,希望我能带宝儿回广东。

这三年,为生计奔波,我很少再想到他,如今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说这几年他想了很多,觉得对不起我们娘俩,而且他已经离婚了,可以和我正式结婚。最后他说:“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宝儿,我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实永远改变不了。”

我真傻!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又打动了我。给宝儿一个健全的家庭,让她免受我的成长之苦确实是我最大的心愿。不过对于淼我到底还是不能彻底地放心。我把宝儿托付给幼儿园,自己独身一人到了广东。

见到我,于淼很欣喜,他拿出离婚证给我看,证明他没有说谎。我看他住的这套房子里没有电脑,就淡淡地问了句:“不会再赌了吧?”他忙说:“不会,不会。在做别的生意。”他说当年他连电子厂都输进去了,只好给别人打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积蓄,他想好好跟我过日子,一起把宝儿养大。

我这几年也存了一些钱,我想等再过些日子,如果于淼真的彻底改正,我就把积蓄给他投资做生意,一家三口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我的梦再一次被打碎。有一天半夜,我听到于淼在卫生间用很小的声音打电话,好像在耐心解释着什么,要对方不要着急,再等一段日子。我突然有了种很不安的感觉,第二天趁他不注意查看了他的手机,里面不仅有很多男女之间暧昧的短信,还有关于一些赌博的数据和号码。我在几条短信中突然看到了我的名字,他在向某个女人解释,有大师给他指点,因为在某年某月遇见了我,这段日子只要跟我在一起他就会转运,等转了运他马上会回到她的身边。

原来如此!

我不怒反笑:这样愚昧无知又执迷不悟的人,我居然傻到再一次相信了他!

他,终于让我彻底死了心!

他是个赌徒,人生的一切都可以拿来赌。但,我不是。我要认认真真地生活,和我最爱的女儿宝儿,一起过下半辈子。以前我告诉宝儿她的父亲在国外,再次从广东回来后我下定决心,等宝儿再大一点儿,我会告诉她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当宝儿经过一场大病从生死线上挣扎着活过来时,我是多么感激上苍对我的厚爱。不管我的生命里曾有过多少磨砺和伤害,我还健健康康地活着,而且有宝儿陪伴,我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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