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2008-07-28 06:34
文苑·感悟 2008年6期
关键词:嗓子古董发票

凉 月

我的情绪有密码。

一下雨就忧郁,一忧郁就睡觉,一睡觉就做梦,一做梦那个人就出来了。

抱一摞书上讲台,台下黑压压一片人,老师,学生,水泄不通。有点眼晕。镇静,心里命令自己:镇静。多大的场面都过去了,小河沟里不要翻船。果然没有翻船,讲得流畅极了,顺利极了,声音清楚、响亮,带着水音儿,一丝丝漾开在春暖花开的空气中。真好听,我在心里赞美自己:真是好听。

猛然睁开眼睛,罢了!一场梦。躺在黑暗中,胸口在疼,嗓子也疼,薄薄的,像锋利的刀片在剔,在刮,一下,一下,有办法忍受、没办法忽略的疼。

从教十年,从没想到会这样一朝失声。

电话响起,是他。“怎么样,嗓子好点没有?”

我摇头,他看不见。实在不愿意张嘴,疼啊,声音粗嘎,不类人声:“没有事。”

“都这样还说没有事,你这人真是……”

一个不眠夜。他在电话里陪我说话。我听着他的脚步从卧室转到客厅,从客厅转到阳台,在阳台上咔咔地用打火机点烟,然后再从阳台回到客厅,再回到卧室,手指从满墙满壁一本本的书脊间滑过,再一本本報上名来。《茶花女》、《牛虻》、《安娜·卡列尼娜》、《红楼梦》,整整八小时的夜班。

“困吗?”“不。”

“你别说话,不然嗓子会疼,只要偶尔给我嗯一声,表明你在听。”“嗯。”

一个月后上班,有人道喜:“巨额稿费,请客请客!”我一边敷衍一边快快去看,一看吓一跳:两千块的汇款单。我发短信过去:“你这是干吗?这钱不能要,我这就给你退回去。”

他的电话马上就来了:“我要开会,来不及多说,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这钱不是给你干别的,你爱读书,我如果离你近,就给你搬一套书去了,可惜太远,汇去一点钱,你拿它买书。你的声音没有了,除了读书和写作,还能干什么?只有书读多了,东西写出来才有深度,读者才爱看。”

我摇头,他看不见,接着絮叨:“你平时的注意力都在文学上,我推荐你读一些历史方面的书籍,比如白彝尊先生的《中国通史》,这一套书买下来就是近两千元。给我开好发票,我在这里运作,报销,放心,花不着我的钱。你敢把钱退回来,以后别想再见着我这个人。”

真腐败。

书买回来,白皮塑封精装,二十二册,放在客厅的书架上,一字排开,白得耀眼。我说我书也买回来了,票也开好了,他说这下子有事做了,好好读读吧,没坏处的。他不再提发票的事,我也不再提。彼此心知肚明。哪里有什么暗箱操作,我实报,他实销。

逛古董摊,淘到一盏旧烛台,灰灰旧旧的陶瓷,上盘下座,以柱相连,盘中一个浅浅的凹圆,是用来坐蜡的地方,原始而简单。形制颇似最早时期的灯——陶豆。他爱这些。喜滋滋抱着东西往回走,杨柳枝发芽了,太阳晴晴暖暖地照着。声音也拾回一点了,真好。给他打电话,“喂,淘到件小东西,把地址告诉我,我给你寄过去。”

“好啊好啊,谢谢你,多少钱?”

“咱们还提这个?”

“好,不提。”

地址记下了,兴冲冲抱着它跑邮局。一个女服务员,神情傲兀,长脸森严,说,对不起,这个东西是古董,不能往外地邮寄。交涉半天,未果。抱歉地给他发信息:对不起,人家不让我寄呀。

他回:不要紧的,等有机会我去你那里,或者你来我这里的时候,当面把它交给我吧。

一等就是数年。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这个人早已经从我的生活中不见了。八百里的距离,实在太遥远。

到现在,所有有关他的痕迹,只剩下一套书,两个长长的手机号码——从来没有打过。没事听歌,是吴涤清的《守月亮》,刚认识的时候,他发过来的。神仙,唱得人心都缩成一团了。

背着一份暗恋过日子是什么感觉?就像背上还多着一个人,心里还藏着一个心。被折磨苦了,就想着忘了吧,忘了吧,可是现在明明逐渐在忘记了,又舍不得。也许到最后我真的老了,梦也没有了,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用几个英文字母拼出来的一个名字,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他的网名,我拿来做了我所有文档的密码。

在哪里看来一句话:“爱着谁的人,和被谁爱着的人,总会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做出心里最真实的行为,若有幸被对方知道,那便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可惜,八百里暗恋,只剩我一个人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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