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几位农民兄弟

2008-10-29 10:58祁玉江
安徽文学 2008年11期
关键词:婆姨老白老婆

祁玉江

离开家乡近三十年了,然而年少时的那些农民兄弟,更使我刻骨铭心。

王二买

二买,本不姓王,其实姓高,是他父亲过继给一王姓人家,而改姓王了。他的父亲王青山,高大敦实,个性很强,村里人都让其三分。他的母亲姓张,记忆中好像叫张兰英,这里我们姑且就叫她张氏吧。她虽然谈不上马大三粗,却和二买的父亲长相不差上下,属“大脚”女人那一类,性格散漫,穿着打扮不修边幅,属典型的邋遢女人。然而由于仗着丈夫的威风,一旦恼怒之后,也很是厉害。二买姊妹四人。哥哥叫“买则”,长得和他父亲一样,曾在队里当过队长和支部委员,表面上看邋邋遢遢,有些粗俗,而实际上人很强悍,头脑精明,堪称村里一大强人,家家都会让三分。大妹子叫“爱”,从小就与她姑表兄订了娃娃亲,长大后嫁到她姑家住地安塞县高桥井沟村;二妹子叫“三”,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逃荒嫁到了富县南道德一带。而二买,小时候念了几天书,多少识一些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许是一个人一个性格,或是因为有文化的缘故,二买的为人处事和他的哥哥买则大不一样,性格开朗,心地善良,还爱帮助人,村里人说:“二买是个好人。”

二买高挑个头,一表人才,人缘真是好,就是眼睛高度近视,视力极差。从他面前走过的人,他都认不清,只能靠声音来辨别。写字、认工分,脸要贴到纸上才能看清。在大集体的时候,队里凭“苦水”、凭劳动吃饭。别的男劳力大多挣10分,而他眼睛近视,干不了诸如犁地、间谷苗、碾打之类的细活,只能干些送粪、掏地和锄玉米、黑豆、洋芋等大一些的农活,因而只能挣到8分。他的婆姨姓景,叫景海珍,是从二、三十华里外一个叫榆树梁的村子娶来的。当初,二买看对象时,装得一本正经,女方家了人也粗心,没有看出二买眼睛近视的毛病,一看他长得高高大大,端端正正,就稀里糊涂同意结亲。婆姨过门后,才知二买是个高度近视眼,什么也看不清,干活又不利索,委实有些后悔。足足有好几年,双方感情不和,一直闹腾着要离婚。后来,在村里好心人的多次劝说下,才使这个家庭勉强维持下来。

年轻时的二买爱耍笑,常常被村里那些年轻婆姨钻了空子,一有空儿,便和他摔跤取乐。当然,一个婆姨和二买摔跤难免要吃“哑巴亏”。于是,几个婆姨就联合起来,一齐向二买“进攻”。二买那能招架得了,往往被一群女人压在地上,骑在头上,给脸上抹上黑,直至折腾够了才肯罢休。而二买,却并不恼怒,任凭那些女人随意摆布、蹂躏,丑态百出,一副狼狈的样子,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记得有一年夏日,天下着濛濛细雨,一群男女在村里一户人家拉话。二买光着膀子,只穿了件大半裤,圪蹴在炕边说的很是起劲。站在脚地下的几个婆姨突然指着二买哈哈大笑,有的掩着面笑的前弯后仰,有的笑着抱着头跑出了门。我扭头一看,原来二买下身那东西在穿着的半裤与大腿的缝隙间明光光地露了出来。但二买并不知道,继续铿锵有力地说着。等他反应过来时,害羞地大叫一声跑出了门。

那时,村里几乎没有文化人。小学肄业的二买就算是最有文化的人了。村里的会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二买的头上。记忆中,他的脑瓜儿特别地灵,打得一手好算盘,不管是口算还是算盘算,都是那么准确无误。只要二买算过的账,谁都信服。此外,他还担当起给村里人念信、写信的义务。久而久之,村里人都很看重他,谁都不想惹他,怕的是他算账时被哄了,或惹了他怕他再不给念信和写信了。

就在二买家光景过得还算可以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他的父亲王青山带领他和他的大哥买则给牲口打圈,不幸窑里塌下的黄土将王青山和买则埋住。经全村上下奋力抢救,买则被救活了,而王青山却没有缓过来,最终被塌死了。二买家从此一蹶不振,二买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加之,那些年收成一年不及一年,村里有几户人家,借嫁女安户到了延安南部和渭北一带。二买也随着嫁在富县南道德一带的二妹“三”,安户到了那里,从此再无音讯。

老白

老白官名叫白占秀。当初,他的年龄并不大,人们都习惯地称他为老白。

关于老白祖上和前面的事情,因为没有认真地考证,所以并不十分清楚。从我记事起,他就是一个光棍。后来才听大人们讲,老白曾经有一个姓高的年轻漂亮的婆姨,到20多岁的时候,不知得了什么病突然去世了。撇下小女爱琴和老白,父女俩相依为命,爱琴在家烧火做饭,老白在农业社里劳动。

老白很有特点,中等个儿,红脸膛,头无论春夏秋冬都剃得光光的,春夏穿的是褪了色的蓝老布夹袄,白老布裤子,赤着脚;秋冬穿的是打了无数个补丁的黑棉袄和褪了色的破旧的蓝棉裤,穿一双烂白毛袜子和老式圆口旧布鞋。那时候,人们普遍吃喝不好,老白家的光景更差。然而老白很有精神,有一份好“苦水”。村里的婆姨女子都不敢接近他,一怕老白调戏她们,二怕别人说闲话。但老白并不知道。

老白性格有些冒失,一旦人们和他开玩笑话不投机,就火冒三丈给人家冒起了“老爷”,其形态使人十分好笑。本来就红红的脸膛,加上热血冲冠,整个脖子和脸膛全成了红色,拐着脖子,口吐白沫,高喉咙大嗓门骂人,谁都劝阻不住。冬日里农活稀少,夜长昼短,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常爱凑在一起“梦和”,但输赢并不大。一旦赢了,老白就高兴得眉飞色舞,话也滔滔不绝;一旦输了,就闷闷不乐,一言不发,脸一下子又红到了脖子上,有时牌一掼,又是一阵大骂,便掉头走了。对此,人们又给他起了两个绰号叫“白老爷”或“白红脑”。

但是,老白也有他的好处,为人正派耿直,没有偷鸡摸狗的毛病。队里“打平伙”,他常常是做肉掌勺的,给大伙分得公公平平,人们也很信任他。虽然人穷,可还常常爱帮助人,谁家有困难,谁家干活人手倒不转,他就常常给人家帮忙。尤其是有一份儿好“苦水”,在队里劳动,他从不迟到,犁地、拿粪、锄地样样活计不在话下,是庄稼行里的一把好手,干活常常满头大汗,十分卖力,一度还当了生产队副队长。

农村人和城里人不一样,重男轻女思想十分严重。老白因没有儿子,在众人面前没少受气。村里一旦有人和他恼了,就骂他“没儿鬼”或“断种子”,于是他下决心继弦,再讨个老婆给他生个儿子,然而迟迟难以如愿。一是他没有钱,出不起彩礼;二是他五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合适的对象,既使有合适的对象,也因为他家穷,谁也不“搭茬”。但是他并不死心,尤其是女儿爱琴出嫁后,他孤身一个,忙里忙外,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讨老婆的愿望更加强烈。几年后,终于有了门路。一百华里外的横山县魏家楼乡王家峁村一个叫贺红兰的寡妇,男人魏有祥病逝后,留下三男一女四个幼小的孩子,难以维持生计,一门心思想找个依靠,把四个孩子拉扯大。经别人介绍,认识了老白。老白一看贺红兰长的马大三粗,蓬头垢面,穿的破破烂烂,十分邋遢,再加上带有四个儿女,委实有些不太愿意。然而由于生儿心切,加之他又看到这家人十分可怜,心一软,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那时候,“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气氛很浓,加之实行的是大集体生产,天年往往不好,一年到头打不下粮食,公购粮任务又十分繁重,家家户户分不了多少口粮,吃饭成了人们的大问题。老白一家由一、两口人突然增加到六口人,日子过得十分苦焦,往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愁得老白彻夜难眠。期间老婆虽然给他生下第一个孩子,然而是个千金,老白更愁,埋怨老婆不争气。那些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十分贪玩贪吃,做下一大锅稀饭,你一碗他一碗,三下五除二就吃个净光。老白气得火冒三丈,沮丧着脸,瞪着白眼,欲言不能,只好将苦水往肚里流。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打骂孩子。老婆贺红兰自然就不高兴,又难以言辩,背转身子,默默流泪。老白更加生气,又转过身骂老婆、打老婆。就这样,一家人常因为吃饭问题发生冲突,人人不愉快。贺红兰很是委屈,觉得自己寻老汉为的是养家糊口,哺育儿女,没想到老白这样对待她们母子,越想越气,便提出要离婚。而老白一筹莫展,思来想去,这样长期下去,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还会导致家庭破裂,便采取一个中和的办法。这就是,每到吃饭,他将饭盆端在炕头中央,亲自掌勺,给一家人分起饭来,这才使家庭矛盾渐渐缓和下来。

后来,贺红兰的肚子又大了。令老白高兴的是在他六十多岁的时候,老婆第二胎终于给他生下了儿子。随着农村改革、社会进步和天年好转,吃饭有了保证。由于粮食连年丰收,老白家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加之,老白年岁已高,人的性格变得也温顺多了,时时处处让着老婆和孩子。而孩子们不但不记前嫌,反而对老白更加理解,感激他多年的养育之恩。

就在老白将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不幸患上了胃癌,不久便离开了人世。一家人痛苦不堪,怀念不已!尤其是他的前家大儿魏振福,对他很是孝敬,在老白临咽气的时候,他将老白抱在怀里,老白流着两行热泪,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之后,魏振福又将他安葬在高高的山岭上,逢年过节都要上坟祭奠。

需要补充的是,老白的老婆在老白去世不久,也患上了胃癌。因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跳崖自尽了。好在他们的六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个个成家立业,老白的亲生儿子已继承了他的血统,续了他的香火。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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