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当农民的区委书记

訾翔宇

我的舅爷李芝源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任宁夏自治区银南地区党委书记兼宁夏自治区党委副书记。在60年代初那场全国性的自然灾害中,因全家老小忍受不了饥饿,他以副省级的高干身份,举家回到农村当农民。

李芝源是陕北定边县新安边乡李山村人,兄弟排行第八,在我们当地人称“李八”。我们家乡解放前是“红”“白”拉锯区,参加红、白军的人很多。李芝源1942年参加八路军,解放后转业在宁夏自治区参加地方工作,到20世纪50年代后期,任宁夏自治区银南地区党委书记兼自治区党委副书记,是副省级干部。

那时候的干部不管官大官小,真正是官兵平等。李芝源的老伴也是我们定边农村人,没有工作,4个子女当时都小,全家只有李芝源一人拿工资,一家子的供应粮食不够吃,住在城里又不像农民还有一些野菜之类可以添补,所以平常生活就非常困难。1960年的自然灾害更让他们一家雪上加霜,全家人在饥饿中苦苦煎熬。

1962年春节,李芝源一家回到定边老家过年,当他看到地广人稀的陕北定边农村的农民竟然还有粮食蔬菜猪肉等食物时,李芝源终于熬不住了,他做出了一个今天的人们绝对不可想象的决定:地区党委书记的工作不干了,举家回到定边农村当农民。

率领全家回到农村老家后不久,宁夏自治区党组织几次派人来劝说李芝源回去工作,李芝源以一句“全国解放了,革命成功了!”来拒绝,最后组织决定,对李芝源的行为不按逃兵处理,以“退职”处理,并派人给他送来了党组织关系和一笔退职费。李芝源在离开家乡干革命18年后,回到农村当起了农民。

1967年秋天,我父亲有事去李山村,天落秋雨,正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捆劈柴从泥泞里走进门。父亲吃惊地发现这个背劈柴的农民竟然穿着一身干净笔挺的、当时在县城干部中也极为罕见的毛呢中山装,这个人就是我的舅爷李芝源。

到了70年代初,国家经济逐渐复苏,干部的生活待遇也好了起来,面对孩子们的工作前途,李芝源渐渐后悔起当年的决定,他开始去城里找当年的领导、同事和部下,想要恢复工作。可官复原职已是不可能了,几经周折,组织上安排李芝源到宁夏吴忠市船运队当党支部书记,老伴和子女的农村户口迁到吴忠市近郊的农村公社,他们继续当农民。

1975年冬天,我父亲在部队任营教导员,从兰州回定边探亲路过吴忠市,专门去船运队探望李芝源,单位人说去黄河滩干活了。父亲跑去黄河滩,看见冬天残阳里黄河边的一艘古船上,李芝源夹在三十几个工人中身先士卒地在干活。看见父亲,老人激动地大声叫着父亲的名字跑过来,工人制服上满是油污泥巴。

当年英俊高大的李芝源苍老了许多,但却更加朴实亲切。握住父亲的双手,老人干涩的眼睛里闪出了几颗晶莹的泪珠,父亲也忍不住落了泪。

那晚在李芝源家里,老人与我父亲彻夜长谈,话里话外流露出对自己当年决定的后悔。最后老人一声长叹:唉,没办法!听说毛主席和刘少奇的孩子都吃不饱饭,孩子们那么小,跟着我受饿我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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