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隐患

2009-01-07 03:06李宗儒
劳动保护 2009年12期
关键词:表针郭亮田东

李宗儒

田东明接到张厂长的电话,说是厂里新上的合成氨塔出了事故,维修班长郭亮被塔喷氢气灼伤,让他马上回来参与事故调查处理。

田东明是县氮肥厂的安全员,按说厂里出了生产事故理应回厂,然而此时他参加的培训班却至关重要。国家实行了注册安全工程师制度,近期要全国统考。一旦考取了注册安全工程师,就可享受副科级待遇!省安监局组织的这个培训班,就是为考证做冲刺准备的。如果回厂的话,就等于舍了“副科级”,那肠子还不悔青了!于是田东明声称,培训班不准请假,若有特殊情况需报省安监局批准。

搪塞了厂长,女友骆红又来电话。说事故前是她看的塔压表,明明表针归了零,可还是发生了塔喷事故。田东明怀疑是塔压表坏了。骆红说,检查过了,没坏。

田东明纳了闷:“那是咋回事?”骆红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有人说看走了眼,可我看了两回,能都走了眼吗?还有人怀疑我是有意害郭亮……咋说的都有,弄得我都信不住自己了。东明呀,你快回来吧,要不我都要疯了。”田东明安慰说:“骆红,随他们说去吧,甭胡思乱想,等我回厂再为你辨清白。不过眼下还回不去,你要知道,这个班,这次考试,关乎我的升迁,也关系到咱俩今后的生活质量,所以——”“呱——”骆红不等他说完就生气地挂了电话。

骆红是合成车间的工艺工,面容姣好,心善情柔,在与田东明恋爱前,曾跟郭亮好过一段时间。郭亮人高马大,豪爽义气,就是不爱钻研业务,骆红劝学无效冷了心,转而喜欢上了田东明。田东明原来也是维修工,由于求学上进,就跳“龙门”般到生产科当了安全员。

这次氨合成塔电炉检修,需要拆塔上的小盖,郭亮带着班上俩哥们上到塔顶平台后,刚好见骆红路过塔下,就大声让她去看塔压表。监视表压应是维修班的事,打发骆红去,无非是郭亮借机黏糊人家。表针是否归零,谁也会看,骆红不好推辞,就领命去看。已泄压多时,骆红见压力表针归零不动后,就去告诉了郭亮。完后要走,郭亮却要她等会儿再看次表。骆红不便离开,只好塔上塔下,低头仰颊,大喊高呼地聊闲话。5分钟后骆红再去看,见表针依然在零位,喊了声“没事”就走了。谁知郭亮他们刚卸下盖板螺栓,就发生了塔喷事故,郭亮躲闪不及,脸颊被烧伤。人们怀疑骆红看错了表,骆红浑身是嘴也难以辩解。

表压为零,却发生了塔喷事故,咋回事?田东明虽然没回厂,却也苦苦思索事故原因。这不仅是安全员的职责,而且还牵扯到女友的责任,他岂肯不上心?在紧张的学习备考期间,田东明找学员或老师多方请教。工夫不负有心人,田东明初步弄清了塔喷的可能原因。他本想打电话告诉张厂长,再想不急,为显示自己,还是回厂后再作揭秘。

田东明打电话对骆红说:“放心吧,我已有十足的把握证明你没有责任。”骆红说:“你开空头支票没用,到底啥把握?”田东明说:“甭急,等我回厂就知道了。”骆红再三追问。田东明得意道:“天机不可泄露。”骆红无奈,赌气说:“那好,不用你的把握了,我也有了澄清自己的办法。”田东明追问啥办法。骆红说:“天机不可泄露。”

过了些日子,骆红突发短信:“分手吧,有缘来世再牵手。”田东明吓了一跳,马上拨通电话,问骆红为何要寻短见。骆红冷笑道:“死?你才要死呢。”田东明说:“那你的短信啥意思?”骆红道:“还不明白?跟你断关系。”田东明问为什么。骆红说不为什么。田东明知道是为自己没回厂赌气,就又解释起来。骆红截断话头:“甭说了,人各有志,不需解释。”田东明也来了气:“骆红,你是不是心里又有了人?”骆红说:“没错,我决定嫁给郭亮。”“啥?”田东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骆红,你是不是疯了?”骆红哽咽起来。田东明见骆红一哭,知道她在耍小孩性子,故意冷冰冰道:“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不能因回厂误了考证。”骆红气恼地再次挂断电话。

两个月后,田东明终于考取了注册安全工程师资格,志得意满地回来了。然而到厂方知,骆红确实已与郭亮登记,婚礼即将举行。

田东明气急,找到郭亮,骂他是趁人之危的强盗,是骗取怜悯的小人。准新郎郭亮倒显得大度宽容,说喜从天降自己也没想到,一切都是骆红的意愿。郭亮摸脸颊,新鲜的灼痕泛着暗紫色,又说,塔喷烫伤,焉知祸福。

田东明缓了口气:“郭亮你该清楚,骆红的赌气冲动,只不过是自责、怜悯的表白,绝不是理智的爱情。这样的婚姻是荒唐的。”郭亮笑着摇摇头:“是不是爱情,谁也没贴着标签。”田东明说:“那好,你敢不敢推迟婚期?”郭亮不解:“推迟婚期咋样?”田东明冷笑:“三天之内我搞个事故原因揭秘,以证实骆红是无辜的,用不着她许身蒙冤。待真相大白后,再看骆红的态度。”郭亮也挺阳刚,点头应道:“只要骆红同意,我没意见。”

维修班的哥儿们不干了,喜贴都发出去了,哪能擅改婚期?分明是“小白脸”要搅黄喜事。大家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动粗。郭亮摆手拦住暴怒的工友:“这样也好,省得让人嚼舌头。”有人悄声提醒:“别给骆红变卦的借口。”郭亮苦笑道:“是我的媳妇跑不了,不是我的早晚留不住。”工友骂道:“你小子冒傻气呀?”

骆红的情变,除了在人品上的抉择外,也确实有些赌气,要不干吗急办喜事?然而事故原因未明,始终是她一块心病,所以听郭亮一说,终于同意婚期延后。

张厂长当然更想知道事故的原因,特意安排了模拟合成塔泄压实验。相关的干部工人云集合成车间,田东明春风得意地导演着实验。

合成塔为高压容器,塔压表量程是0~300个大气压。系统开始放空,表针由180°处渐渐回移。模拟事故时状况,归零后又等了5分钟,田东明指挥人替换一块量程为24个气压的表。结果显示,塔内仍存17个大气压。也就是说,当时郭亮就是冒着17个气压下卸开了小盖,所以造成塔喷伤人事故。现场发出一片惊嘘声。等小表指针也归零后,田东明又叫人换上块U型水银汞柱的压力表。表压显示,此时塔内还有300多毫米汞柱压力。

人们惊疑地议论起来。田东明摆手示意安静,然后像培训班的老师那样,抑扬顿挫地讲道:“人们习惯认为,表针归零,就应该表示没了压力,然而实验证明,塔里仍存十几个气压。这是怎么回事呢?”现场静极了,上至厂级领导,下到岗位工人,全都静立注目,期盼他指点迷津。田东明心里淌着蜜,感觉好极了,静顿了一阵,才继续道:“原因是这样的。通常用的高量程压力表,因为是弹簧管结构,其准确范围在量程的1/3至1/2区间,而在其他区域误差较大,所以表针归零后还会有余压。那么如何判断系统是否完全泄压?必须采用剛才的换表程序。因此,塔喷事故猜疑看表人花眼是不对的。”见郭亮低了头,田东明好不欣喜,为解夺爱之恨,他又一指塔顶平台,大声道:“即使系统放空了,拆卸压力容器也须按‘有压对待,不能把紧固螺栓一下全卸光,而应先把螺母松两三圈,再将法兰接口撬开道缝,释放残存介质,确无压力后,方可完全拆开。这是避免塔喷事故的最后防线,也是维修工应具备的常识嘛。”

实验不仅揭开了表压归零之谜,还无可争议地证明,骆红是无辜的,而郭亮受伤是咎由自取。

骆红哭了,哭得特伤心。田东明上前安慰说:“你没了责任,高兴才是呀。”骆红推开爱抚的手,冷言道:“郭亮从来就没认为我有责任。”田东明不高兴了:“那你哭个什么劲儿?”骆红说:“我哭得是,就这么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原因,你为啥直到现在才说明?”田东明笑道:“现在说也不晚,你们不是还没举行婚礼吗?”骆红点头道:“是的,不晚。在走上红地毯前终于认清了你,我庆幸自己的选择。”田东明有些蒙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骆红挽起郭亮的胳膊,转身向众人宣布:“我们的婚礼定在18日上午,届时请大家去喝喜酒。”众人一片欢腾。万没想到骆红如此作秀,田东明尴尬得无地自容,涨红着脸扭身就走。

“慢。我还有件事要宣布。”张厂长拦住他。“田东明同志,我感谢你揭示了塔喷事故的原因,这说明你确实学到了一些安全知识。”

听这口气,可能是要宣布聘自己为安全工程师、提副科级的事,田东明似乎找回点儿脸面,不由恨恨地斜瞪了骆红一眼。

张厂长转而却道:“但是,你却缺乏对企业、对职工的挚爱之心。作为一名专职安全管理人员,要把企业的安全生产、职工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不过分地说,你应该比我这个当厂长的更注重安全。可是,你为了参加注册安全工程师考试,公然扯谎拒绝回厂处理事故。”

见田东明要辩解什么,厂长摆手阻止:“我问过省安监局,根本没你说的请假手续。”田东明垂下了头。

张厂长接着说:“更严重的是,当你弄清塔表零位的秘密后,为表现自己,居然隐情不露,直至今日才当众炫耀。难道你就不怕在此期间发生二次塔喷,灼伤职工,或者更惨重的事故吗?”田东明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张厂长郑重宣布:“厂务会一致认为,田东明不仅是失职,而且是渎职,为一己私利隐情不报,本身就构成了事故隐患!因此决定,免去田东明的安全员职务,回维修班当工人。”

全场哗然,一片嘘吁叹息。工于心计的田东明,万万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顿时惊愕不已,如同遭了雷击。

张厂长最后道:“厂务会还决定,近期将在全厂范围内招聘安全员,条件是德才兼备,希望有志于安全管理工作的员工踊跃报名。”

骆红捅了下郭亮,悄声问:“怎么样,敢不敢去应聘?”

郭亮摸了下脸上的伤疤,大声道:“敢,咋不敢!”

编辑宁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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