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国遗址 高原古城

2009-01-11 09:34张建林
中国文化遗产 2009年6期
关键词:佛殿古格窑洞

张建林

9世纪中叶以后,西藏历史进入一个长时间的各自为政的分裂割据时期。分崩离析的吐蕃王室后裔或割地自守,或流窜荒远,纷纷建立起各自新的小王系。除西藏西部阿里一带的古格王系、拉达克王系、布让王系外,还有占据拉萨的拉萨王系、固守山南地区的雅砻觉阿王系和偏踞青海的唃厮罗部。诸系中历史影响较大而又遗留下来丰富遗迹遗物的,无疑要首推古格王国。古格王国作为10~17世纪占据西藏西部的一个地方小王国,曾经在西藏中世纪历史舞台上扮演过一个重要的角色,特别是在藏传佛教“后弘期”的佛教复兴运动中起过相当关键的作用,向来被西藏史家所重视。

古格故城始建于10世纪初,17世纪上半叶沦为废墟,作为西藏西部地方小王国的都城,经历了长达700年的历史风云。842年,以吐蕃王朝最后一个赞普达玛遇刺为标志,曾经强盛一时的吐蕃王朝分崩离析。王室后裔的一支吉德尼玛衮王子远逃阿里,与当地土王联姻,建立地方政权,晚年将辖地分封给三个儿子,其中幼子德祖衮占据古格。古格王国建国之初,即以征服周边、复兴佛教称雄西藏西部。古格王室推崇佛教,由王室出资建立寺院,派人前往印度学习佛教经典,迎请印度高僧,王室成员带头出家修行并担任僧侣首领,在西藏西陲掀起了佛教复兴的高潮。此后的几个世纪,古格王国发展生产,抵御外侵,与周边建立广泛联系,成为西藏西部最有影响的地方政权。1624~1630年,由于西方传教士的进入引发宗教之争和僧俗之争,最终被同属于藏族的拉达克王国占据。古格王国700年的历史至此结束。

1680年,第五世达赖喇嘛派遣军队前往阿里,将拉达克人驱逐出境,在阿里地区设立5个“宗”(相当于县级)。噶厦政府虽然在古格故城山下设立了札布让宗以行使对此地的管辖权,但人去楼空的古格故城还是没有逃脱成为废墟的命运。

古格故城坐落在西藏西部札达县县城以西18公里的象泉河畔,地势险要,周围土山环绕。

面积72万平方米的古格城堡遗址地形非常复杂,从东侧的沟底至山顶的高差达175米,建筑遗存主要分布在土山的东、北两侧山腰和山顶的台地上。山顶台地的地势起伏不大,建筑比较集中;山腰的建筑群受地形限制布局较混乱,高低参差,左右错落;北部的缓坡地带基本没有房屋建筑,只是散布着几条防卫墙而已;东侧沟对面的平地上有密集的寺院建筑遗迹。根据1985年全面调查的统计数字,城堡遗址残存有房屋、殿堂遗迹445座、窑洞879孔、碉堡遗迹58座、佛塔或残塔基28座。300多年的人为破坏和自然破坏,王宫、议事厅、民居、僧舍、碉堡等建筑全都成了断壁残垣,窑洞虽有一些坍塌、淤堵,大多还保持着原有的形制。保存最好的是5座佛殿,墙体、木结构的梁柱、屋面基本完好。

城堡的山顶台地的平面形状弯曲成一个不太规整的“S”形,南北长210米,四周是悬崖峭壁,险不可攀,只能通过一条曲折幽暗的隧道才可以上至山顶。山顶周围临崖边环绕一圈夯土或土坯砌筑的防卫墙,居高临下,东西两侧的山谷及北面的开阔地以至象泉河都尽收眼底。

王宫区的建筑遗存可以分为南、中、北三组,一条两米宽的道路贯穿南北。南部的一组就是古格王国最高统治者居住和处理政务的王宫建筑群。建筑群中间是一座面积达340平方米的大厅,只剩下一圈近乎方形的围墙。地面是石子和砂泥夯打处理过的,坚硬如混凝土。大厅的南、北、东三面辟有7个门,3个门是直接通向外边的,另4个门分别与紧挨大厅的套间房屋相通。东侧的3个套间推测是国王和王后生活起居的地方。北侧和西侧的一些套间则有可能是近侍们值班的房间或是放置王宫、议事厅日常用品的库房。

占整个城堡房屋建筑三分之二的北部山坡建筑群就远不如山顶那样井然有序。复杂多变的地形固然增加了初创时期统一规划的难度,随着人口增加、城堡发展而陆续增建的房屋又不断打乱原本就不整齐的格局。不论从山顶俯视还是从山下仰观,部给人一种杂乱拥挤,错综驳杂的感觉,置身其中更是如入迷宫,不辨方向。

房屋遗迹中大多是平民、贵族的住宅以及僧舍,还有为数不多的佛殿、经堂和仓库。除了佛殿还保存有屋顶外,其他房屋都只存留下来高低不等的残墙。在干旱少雨的阿里高原上,这样的残垣断壁可以保存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房屋的形式多种多样,按层数有单层、二层、三层之分,按平面结构有单室、内外套间、多室套间、房屋与窑洞组合等。

还有一些建筑的性质是库房。城堡东侧有一座三层建筑的废墟,上面两层都已塌毁,下层基本保留着原有格局。下层用土坯隔成10个大小不等的隔间,在不同的隔间里分别发现存储的盐和青稞,还有一个隔间在靠土崖的一面挖成窑洞,窑洞里的淤土下掩盖着整齐排放的29个石锅、10个石钵,显然是作为库房使用的。

形形色色的窑洞是古格王国时期遗址中极具特色的一种建筑形式,不仅西藏其他地区几乎不见,就是现在的阿里地区也再没有人挖这样的窑洞居住了。这一地区极其缺乏的木料首先要满足王宫、佛殿、贵族住宅之需,古格人只有将土山本身作为最主要的建筑材料。利用的方法不外乎两种:一是直接在土山的崖壁上开挖窑洞;二是用生土夯筑墙壁或用泥制的土坯砌筑墙壁来盖房。只有前一种方法可以完全不用木材,所以一般的古格平民还是选择了前者。古格的窑洞有多种形式并适用于多种用途,形制有单室、双室、三室以至于多室;用途有民居、仓库、作坊、佛堂等。

城堡的窑洞群有百分之八十分布在土山的东、北、西三面的山坡上,有些地方成排联片,密如蜂巢;有些地方三三两两,稀疏寥落。800多孔窑洞中有半数以上是用来居住的,作为民居首要的功能是宿与食。民居窑洞多有这么几个特征:面积在六七平方米以上,可供人坐卧;有灶或火塘;洞内壁有长期居住形成的烟炱,多数在门上挖有外通的出烟洞或出烟槽;有数个至数十个壁龛、壁洞用以存放杂物。

城堡东侧的山沟里有一个令人恐怖的“干尸洞”,开凿在距地表3米高的崖壁上。洞窟由主室和两个小侧室组成,里面横七竖八堆放着30厘米厚的散乱骨骼、破衣碎布。因为以前有过多次扰动,骨骼已经杂乱不堪,无法一一辨识每具干尸,大略统计应当有30个以上的个体。近10具干尸仍然附着有毛织或棉布衣物的残片,没有见到颅骨,只找到两件下颌骨。

为了抵御可能出现的外部入侵,古格王国在建筑都城时首先把军事防御作为至关重要的因素来考虑,使之既是一个政治统治和宗教活动的中心,又是王国的坚固核心堡垒。仔细分析,城堡从外至里有三层防线。

最外围的防线由几个小据点

和几段防卫墙构成,城堡东侧对面的土峁上建有3座碉堡和曲尺状的一段防卫墙,掌握着小范围的制高权;北部的扇形开阔地上分布着东西和南北两条防卫墙,横向拦阻北面的来犯之敌,有效控制东面的山沟。城堡西南山下有3座小碉堡和两段短的防卫墙,扼守城堡背后的山谷,崖壁还有一条暗道通向山顶。第二道防线布置在城堡东北和北部建筑密集区的外围,碉堡和防卫墙都临崖构筑,并与其他建筑紧密相连,融为一体。多层次的防卫墙对城堡中建筑最密集的地区严加防守,并且控制了各区间的通道和上山的主干道。第三道防线即山顶王宫区周围的防卫墙和碉堡。王宫区建于土山之巅的台地上,是整个城堡的核心和最高点,四周悬崖边构筑的防卫墙使本来就险不可攀的王宫区更加以守难攻。

残存下来的碉堡遗迹共有58处,都分布在各处地势险要的小山包或悬崖边。虽然碉堡都已残破,基本结构还可以看得出来,平面形状有方形、长方形、圆形,层数一至三层不等,与现代碉堡几无二致。

站在山下的开阔地上面对古格故城,就会发现在所有看起来显眼的建筑中竟有半数是佛教建筑。山顶上突兀而出的坛城殿,北侧山坡台地上红白相映的红殿和白殿,高低错落的大威德殿和度母殿,西北部伸出的小山梁上高耸的佛塔……无一不凸显着城堡中佛教建筑的重要性。

城堡中大规模的佛殿建设是14~15世纪之间,保存较好的佛殿和供佛窟基本都是这一时期建造的。佛寺、佛殿建筑相对集中在城堡从上到下不同高度的三个地方,一处是山顶的王宫区,一处是北侧山腰的台地,另一处是东侧山谷对面的高地。王宫区的佛教建筑有三座:坛城殿、带回廊礼拜道的佛殿、护法神石窟。其中坛城殿是王宫区唯一保存有屋顶的建筑,虽然体量不大但显得非常醒目。殿堂平面是规整的正方形,殿门的木质门框、门楣雕刻着复杂华丽的各种图案。殿内只有25平方米,绝大部分被一个立体坛城占据,周围勉强可以绕行。坛城殿的屋顶木结构是“斗四藻井”形式,天花板上绘有各种瑞禽神兽。四面墙壁的壁画从上往下可以截然分为五个平行的部分,每部分都环绕殿内一周。最上面靠近屋顶装饰兽面衔铃铛垂帐纹;接着是横排的92尊人物小像,均为智者、大德、高僧、译师;中间的主体壁画全是大像,有五方如来、十大空行以及护法神像;下面一是74尊小像,各种佛、菩萨、佛母、供养天女、金刚紧密排列,其中的供养天女四臂修长,腰肢纤细,手持不同供品或演奏乐器,姿态异常优美,是古格壁画中的上乘之作。

城堡北侧山坡的台地上集中了红殿、白殿、大威德殿、度母殿、财神殿等5座佛殿,间隔最多也不过二三十米,旁边还分布有僧舍建筑遗迹,是城堡的佛教建筑密集区。其中红殿、白殿是城堡中面积最大的两座建筑。

红殿因殿堂外壁遍涂红色而得名,是一座平面略呈方形的单层平顶藏式大殿。殿堂的大门仍保存着完整的木雕门框和门扇,门框雕饰忍冬卷草纹和高僧、王子、苦修者,门框的侧脚由里向外分别浮雕菩萨、力士和狮子。经历了几百年风雨的木雕大门木纹显露,裂缝密布。殿内竖立着30根方柱,柱头和上面的托木两面浮雕佛像和梵文。殿顶的梁架结构由方梁、方椽和天花板构架而成,每个椽与椽之间的天花板都是一幅完整的彩绘图案,共有222幅之多,竟没有一幅重复的。图案单元的题材相当丰富,有菩萨、度母、天王等像,还有各种瑞禽神兽、法器、供器和装饰纹样。

红殿的塑像被毁坏殆尽,只留下塑像下的须弥座、莲座和后壁的背光,须弥座表面多有浮雕纹饰和彩绘。红殿壁画保存得相当好,至今色泽艳丽。除了上下的装饰图案,中间的内容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佛、菩萨等大像;一部分是长卷式佛转故事和王室礼佛图、庆典图等。大像占去了壁画总面积的三分之二,其间还夹杂了上百尊小像。最为重要的还是佛转故事和王室礼佛图,尤其王室礼佛图直观展现了古格王率领王室家眷、大臣、僧俗人等礼拜无量寿佛的宏大场景,庆典图则是一幅精彩的古格风俗画。

红殿北侧更低的台地上坐落着另一座大殿——白殿。殿堂的平面形状就像汉字的“凸”字,后凸的部分是专为主供大塑像而设计的,殿内面积377平方米,是城堡中面积最大的建筑。白殿内四周原来布满塑像,主体壁画围绕每一尊塑像及背光形成单独的一组,而且每组壁画的内容都与塑像有关联,塑像与壁画两相结合,浑然一体。各组壁画中最有价值的是北壁一尊残佛像背后的内容,壁画分上下16行排列着138尊小像,藏文题名表明是三套王统世系。一是释迦族王统世系,上迄释迦族始祖诸天,下至释迦牟尼的儿子罗睺罗。二是吐蕃王统世系,从传说中的第一代赞普一聂赤赞普直到吐蕃的末代赞普达玛,吐蕃赞普穿戴着完全古格化的王族服饰,头缠巾,耳饰大环,身穿长袍,胸前装饰璎珞,足穿长袎靴。三是古格王统世系,紧接在吐蕃王统世系之下,共25尊,书写藏文题名的仅有6尊,其余的19尊都没有题名。白殿后凸部分的壁画另是一种格局,上部密密麻麻排满了近万尊一寸高的僧人小像,中部绘连环画式的佛转故事,下部分幅展现古格寺院宗教仪式、庆典乐舞、民众运输等情景。可惜这一部分极其珍贵的壁画已漫漶不清了。

大威德殿在红殿的近旁,由“凸”字形的正殿和长方形门廊构成。殿中立有八柱,柱头、托木浮雕舞姿婆娑的供养天女和“八吉祥物”。天花板彩绘的图案看样子是模仿白殿的,每幅中央有莲花状的曼陀罗。殿中的大威德塑像和其他塑像全被毁掉了,壁画还基本完好。正殿东壁门两侧各绘毗沙门天、阎婆罗及下属诸神。南北壁各绘5尊大像,大像上下及之间紧密排列各种小像。北壁的大像有白度母、持颅心喜金刚、胜乐金刚、时轮金刚、药师佛;南壁依次为尊胜佛母、密集金刚、密集柔金刚、密集不动金刚、高僧。西壁的两侧分别是释迦牟尼和二弟子、宗喀巴和二弟子,宗喀巴与释迦牟尼并列上首,这表明建立大威德殿时风靡全西藏的格鲁派已在古格王国佛教界确立了主导地位,建殿时间应当在15世纪。

度母殿在最低的小台地上,结构简单,面积很小,只有33平方米。据说原来里面供有度母像,所以称之为度母殿,根据殿内壁画内容来看,其实更像是小佛堂。后壁的主体壁画是三尊坐佛和宗喀巴、阿底峡像,两侧壁都是护法神和高僧大像,下部还绘有分幅长卷式的佛转故事画,根本没有度母像或与度母有关的内容。建筑结构和壁画都显示出15世纪以后的特点。

格局完整的寺院单独建造在东侧山谷对面台地上,后来被称为“扎布让寺”。寺院周围环绕围墙,内部结构复杂,最为醒目的建筑是西侧一座几乎完整的佛塔和一座红墙的佛殿,按照佛典的说法是“八相佛塔”中的吉祥

多门塔。

除了建于地面的佛殿,城堡中还有一些窑洞中的佛殿,保存至今的有4座。其中有2座有保存完好的壁画和残存的塑像,可以知道一座是佛殿、一座是护法神殿。

古格王国所统辖的势力范围在不同历史时期大小不同。10世纪初创时期基本限定在象泉河以及支流的河谷地带,但在普兰靠近尼泊尔边界的地方似乎有一块飞地。15世纪以后,古格王国的疆域相对稳定,大体占据现札达县、噶尔县、日土县以及普兰县,中心仍然在札达盆地的象泉河谷以及支流的河谷地带。近几十年来陆续发现的古格王国时期的40多处城堡、居民点、寺院遗址中,有近四分之三集中在札达盆地。

古格虽然偏居一隅,但并非与世隔绝,相反与外界的往来出乎意料的频繁。北面的新疆、两面的克什米尔、南面的印度和尼泊尔、东面的卫藏地区都与之保持着持续不断的交往。

频繁的战争使古格人分外注重军事装备的建设,在古格故城发现的遗物中武器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不仅数量多,种类也很丰富。武器有防御性的,也有进攻性的;有近距离格斗兵器,也有远距离杀伤兵器;有传统的冷兵器,也有在当时威慑力极强的热兵器。山顶的一座窑洞和东面山坡的一座窑洞中发现了总数十万以上的竹木箭杆,多数是半成品。弓箭、刀、矛、剑是古格军队常用的武器。

作为防卫武器的铠甲、头盔、盾牌更为精美,一件甲衣要用10种以上不同类型的铁甲片连缀,完整的甲衣重量可达20公斤。此外,还发现有结构复杂的马甲。盾牌有两种质地,一种是藤条的,一种是皮革的,以藤条的为主。1985年,曾在山顶王宫区一座窑洞内发现28个基本完整的藤盾牌。

300多年过去,当人们再一次关注古格故城时,历经沧桑的城堡废墟仍在默默地等待,等待着述说那段早已被人遗忘的历史。考古学的介入给古格王国史和古格文化的研究带来了新的生机,每一次考古调查都在增加着不可多得的新资料。特别是1985年以来调查所取得的大量资料不仅对于研究古格王国史具有重要价值,而且对于研究西藏中世纪史、西藏同其它国家及地区之间的文化交流、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发端、西藏佛教艺术的发展与流派、西藏封建领主制度和庄园制度的起源也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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