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世界里的一缕阳光

2009-01-15 09:03尹飞艳
文学与艺术 2009年12期
关键词:展示

【摘要】海明威作为典型的极简主义大师,他的作品都简约洗练,却有深刻的主题。《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就是其代表作之一。在精神∕肉欲的体系中,精神完全被肉欲肢解掉了,这个虚无的世界迫切需要寻找一个心灵的归宿——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寄托他们自我。

【关键词】《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展示;虚无;归宿

《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是典型的极简主义作品。整篇文章主要是运用“展示”的手法,由对话和内心独白构成,尽量避免叙述者的议论、解释、评价、反省。这种叙述者最大限度不介入即“非人格化叙述”“客观”的方式,一改传统小说叙述者在文中大肆评价、议论,迫使读者更关心的是文本信息对于文本的理解在什么方面(如细节印证,氛围或人物性格等等)作了间接或直接的提示。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中说到:“作者省去的是水下看不见的冰山的八分之七的部分,读者看到的是留在水面上的八分之一的部分;作者应该用八分之一表现八分之七的含量,以八分之七作为八分之一的坚实基础。”《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就是其“冰山理论”的范例。罗布一格里耶:“在物的描写中,形成和维度越精细,零碎的细节末梢积累得越多,物本身也就越失去其深度。这也就是所谓的无神秘性的晦涩:如同在油画布背后一样,表层后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内在的东西,没有秘密,没有深隐的思想。”写什么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省略了什么。这篇文章非常简约洗练,却把现代社会精神迷失的现状表现得淋漓尽致。

全篇采用做多的方式是对话,对话属于“纯模仿”,模仿现实生活中人物的交谈情况,柏拉图说“诗人竭力造成不是他本人在说话”,而是某一个人物在说话。对话抹去了叙述者的痕迹,是叙述者完全让位于人物,让人物自己充分展示。本文三个主要的角色是通过对话和自白来塑造,就老人而言,除了说“再给我来一杯白兰地”之外,文章中对他没有任何正面的描写,两位侍者的对话主要是围绕着老人的自杀展开的,是侍者的目光成就了他。文章的开端是叙述者简短地介绍了这个咖啡馆的情况:天色已晚,咖啡馆生意惨淡,顾客寥寥无几。无所事事之余,老人成了两位侍者百无聊赖的谈资,在这两位侍者简短、随意的对话中,叙述者的身份也是非常模糊的,他们连名字都没有,只用“年长的”“年轻的”来指代,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无法判断哪位侍者讲的话,叙述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拉开了,留下了很多的空白。他们的对话中,使用了自由间接引语,它介于“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之间,采用间接引语的语法形式,同时保留着原始话语的细微差别。侍者作为叙述者,承担了老人的话语“他绝望了”“不为什么”,侍者的叙述中含混着老人的“第一感受”。突破了使用“内聚焦”的方式描写老人自杀的心理活动的刻板的规定性,但简短、单调的对话中难以掩盖老人对生活的绝望与厌倦。读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也是弹性的。

老人对侍者来说,可能仅仅只是他们的一个熟客,对他并没有很了解。采用了自由间接引语,承担了老人的话语,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对话内容的可靠性。在常人看来,他自杀的理由是他绝望了,对于有钱的他来说,“不为什么”而绝望,如果仅仅是侍者自己说的话,的确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叙述者与人物的口吻语气相含混,大大增加了可信度,他的绝望和虚无是通过他自己的口表达出来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生存的理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和意义。他被侄女救下来的理由仅仅是她“害怕他的魂会纠缠她们”,一句话道破了亲情的冷漠。自杀未遂的他选择每晚在这个干净、明亮的咖啡馆里,用酒来麻醉自己,使他超越常态的生活体验,暂时忘却孤独和虚无,让无处安放的绝望的自我获得暂时的解脱。这点是侍者可以看到的。然而解脱对他来说是那么短暂,咖啡馆终究是要关门的。我们不免思考:老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波折,让已如垂暮之年的他对生活如此绝望?

侍者的对话也确立了他们自我角色定位,性格是在对话中凸显出来。咖啡馆是一个人群出入频繁的地方,但是作者选择老人成了两位侍者闲聊的谈资,这样,叙述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他们对老人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上个星期,他真该把自己杀掉。”“即使他现在有妻子,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从年轻侍者的语气口吻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他对老人的冷漠和厌恶,而且他无法理解一个衣食无忧的老人“不为什么”而绝望;而年长的侍者对老人抱有一种同情和怜悯之心。“每天夜里我不情愿关门,因为也许有人需要到咖啡馆来。”“年轻、有信心、拥有一切”的年轻侍者和“除了工作什么都缺”的年长侍者,我们同样可以从他们的身上看到虚无,区别在于:年轻侍者无法意识到,而年长侍者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年轻侍者形象的塑造,主要是采用外聚焦的自我叙说来完成,但是自我叙说也不一定具有可靠性。从表面上看来,他拥有一切,但实际上他陷入自以为是的幸福的幻想中,追求各种欲望的满足。他说:“我不孤独,我有妻子在床上等我。”然而自以为很幸福的他却经不起一句玩笑话。

“你呢?你不怕比平时提早回家吗?”(年长的侍者暗指他夜里提早回家可能会碰到妻子外遇)

“你想侮辱我吗?”

“没有,伙计,我只是开个玩笑。”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极度敏感和不安,妻子对他是否忠诚他没有把握,他的心灵其实非常脆弱,更何况他是一个对生命缺乏最起码的关怀的人,他还会有信仰吗?我很怀疑。自我的叙说也带有不可靠性,这位年轻的侍者其实就是“生活在空虚中却意识不到自己的虚无”。虚无扎根在他的潜意识深处。这样的人是否比深深意识到虚无的人更可怜、更可悲?

海明威惯于从外部来刻画人物形象,或通过极简的对话,,或通过人物的动作,或通过人物的语气。文章对年长侍者的塑造,除了对话以外,还有大段的内心独白。“内聚焦”(叙述者>人物)与“外聚焦”(叙述者<人物)相结合的方式,形成多角度的透视域。采用无聚焦的方式写他的独白,自言自语中的“你”就是另一个“我”,人物在与自我进行对话,侍者把自我作为一个对象来交谈。“除了工作什么都缺”的年长的侍者,缺乏家的关怀,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和虚无。他知道得很清楚:那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虚无,人本身也是虚无,仅仅是虚无,……我们在虚无上的虚无,愿人都尊你的名为虚无,愿你的国虚无,愿你的旨意虚无在虚无上,如同虚无在虚无上,我们每日的虚无今天赐予我们,虚无我们的虚无,如同我们虚无我们的虚无,不叫我们遇见虚无,救我们脱离虚无,虚无与我们同在。大段的自我交谈把他内心的虚无、幻灭、惆怅表达淋漓尽致,让我们深深地感觉到他饱受生活的沧桑和参透人生后的无奈。这是海明威模拟基督教主祷告文而写的,年长的侍者把庄严的祷告文改写为苦涩、无奈的虚无祷告文,在嘲弄神灵和信仰的同时也在嘲弄自己。他的改写可以说是对信仰的亵渎,说明他已经没有精神信仰了。虚无取代了上帝,无处不在。而这虚无源自对人、社会生活理想和希望的幻灭,对未来的迷惘,是理想幻灭到清醒认识继而产生绝望的不治之症。从对这三个主要的角色塑造过程来看,人生本无意义,也许人生的意义就在于逃避他的无意义,或喝酒,或睡觉,或追求肉欲。老人和年长的侍者留恋干净光明的咖啡馆,喝酒买醉,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对抗,尽管这种对抗很无助。可以看出这其实是美国社会的真实写照,虚无其实也是人类的一种普遍性的生命体验。对于一个信仰缺失的社会来说,尽管物质财富日益增多,但却面临着精神失落的危机。

文章折射的就是这样一个虚无的世界,在精神∕肉欲的体系中,精神无以寄托,肉欲占主导地位,精神被肉欲所降服。三个主要的角色都深陷虚无与孤独中。不同的是年轻的侍者完全沉醉于各种欲望满足,没有精神追求甚至不知何为精神的木偶。年长的侍者是个生活冷静的看客,挣扎在虚无缥缈的世界中,希望寻求解决之道,然而即使是西方人普遍信仰的宗教也无法挽救他。对他而言,精神的追求只能诉诸于酒或者是睡眠。老人喜欢深夜到这个咖啡馆喝酒。深夜时分,没有白天的喧哗与躁动。自杀未遂的他是别人讨论的话题,也许在别人的眼里,他很可怜,可是不管别人怎样讨论他,用怎样的眼光看待它,也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纷扰,对于聋子的他来讲,他一直活在自己清净的世界中,陶醉于酒的世界中,过得逍遥自在。相对于活在混杂世界的人们来说,耳聋的他可以免去纷扰,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在这个混乱的尘嚣之中的世人,希望寻求一个干净而明亮的地方慰藉心灵,干净、明亮的地方是他们可以对付虚无的藏身之地,“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是这个虚无的世界极力寻找的归宿。因此年长侍者在独白的时候说:“当然要有光亮,但必须是个干净愉快的地方。”因为酒可以让他们醉。

另外,海明威创造的这种简洁含蓄的叙事风格,在某种程度上是给读者提供了“智力小说”,因为文中还有很多的“空白点”与“不定点”。如文章的主人公是谁?文章的焦点是老头,但是全文的笔墨都放在侍者身上。我们何尝不可以认为文章的主人公是这个虚无的社会,文章的标题是《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精神极度贫乏的现代人所追求的避风港。当然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海明威作品的魅力就在于读者可以从“空白点”中捕捉弦外之意。

作者简介: 尹飞艳(1984--),女,湖南邵阳,福建师范大学,研究方向:文艺学

猜你喜欢
展示
构建多面展示平台 打造家校沟通纽带
聆听课堂“好声音”
班级表扬日记在教育教学活动的作用
刍议商品展示与陈列的基本原则
初中物理课堂教学中例题、练习题、达标测试题的处理方式
硫粉与铁粉化合的实验改进
在积极展示中张扬学生的个性化数学思维
“导——展——练——评”课堂教学模式之我见
如何加强高中英语展示课堂的高效性
爱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