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恒久远,一片永流传?

何 晶

国产美术片早已找不到原来的味道；甚至，现在的孩子喜欢什么都蘸着“番茄酱”。如果是这样，会是一种怎样的可悲?

火热上映的好莱坞大片里刚挪走了变形金刚，又飞来铁臂阿童木。

曾经被国外舆论界所赞扬“已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艺术风格已形成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曾伴随几代人成长的国产美术片真的已经被遗忘了么?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用“动画片”称谓取代了传统的“美术片”概念。国产动画片有些许寂寥，“喜羊羊和灰太狼”在荧幕上孤独地热闹着。即便是这样，当年有着浓厚民族特色的国产美术片早已找不到原来的味道；甚至，现在的孩子喜欢什么都蘸着“番茄酱”。如果是这样，会是一种怎样的可悲?

《铁扇公主》——梦想开始的起点

1941年，当《铁扇公主》上映的时候，“在上海市的大上海、新光、沪光三家影院同时放映一个多月，盛况空前，票房收入超过了同期上映的所有故事片。”这是中国第一部大型有声动画长片。“阿童木之父”手冢治虫就曾说是因为看了这部动画片，才“齐医从画”，走上动画创作的道路。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阿童木”绝对得认了“铁扇公主”当“干妈”。

中国动画片的“老爸”有4个。早在20世紀20年代初，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万涤寰这“万氏四兄弟”就受到外国卡通片的影响，在上海市闸北区一个7平方米的亭子间里，开始了制作动画片的尝试。他们开始尝到的“小甜头”是从一匹马开始的：他们将马奔跑的动作做了详细分解，再将分解动作画在书角上，这匹马终于如愿以偿地迈开了腿，它的身姿也永远留在了万氏兄弟的记忆里。 “画页上的马真的动起来了，它向前飞奔着，奔跑的姿势还相当动人。”万籁鸣回忆当年时说。

万氏兄弟迫切地要把发现变为真正的影片，到了1940年，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当时上海新华影业公司想要效法当年迪斯尼的《白雪公主》拍摄一部动画长片，当时正在其卡通部工作的万氏兄弟早已不是当年模仿西方的初学者了，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他们，决定要拍摄中国自己的故事。国产美术片日后走民族化的道路，早在此时其实就已经踏出了步子。

在当时抗战的大背景下，万氏兄弟选择将《西游记》中第59至61回“孙行者三借芭蕉扇”的章节改编写成了《铁扇公主》的剧本，体现“团结战胜敌人”的主题。整个制作磕磕绊绊历时一年零四个月，在这段时间里，资金、人员、技术等方面都遇到重重困难，受到种种限制，主创人员原本有的很多创想都没能实现。先后有100多人参与绘制，夜以继日地工作。拍出的素材有1.8万余尺，最终成片可放映80分钟。当时的“孤岛”影星白虹、严月玲、姜明等还都为片中角色配音。

《铁扇公主》虽然在造型和动作设计上带有迪斯尼的影子，但其背景已经是纯粹的中国山水了，包括中国特有的房檐和佛塔。在镜头处理上还借鉴了当时故事片的做法，景别丰富、角度绝妙，在今天看来依然不觉生涩。

1956那一年的觉醒

在抗日战争时期一度陷入停顿的中国动画事业，在抗战后又焕发了新的生机。进入上世纪50年代，我国的动画片也开始向苏联学习，学会如何细腻传达情感是国产美术片在这一时期最宝贵的收获。

真正的转折点在1956年终于来临。这一年，《乌鸦为什么是黑的》这部我国第一部彩色单线平涂(先勾出形象边线，中间用墨或用色平涂的方法)动画片在国际上获奖，这唤醒了中国动画电影人的自觉意识。这也得益于在此之前几年，美影厂的工作人员试制出了在赛璐珞片(即透明胶片)上使用的特殊颜料，我国动画片开始进入了色彩斑斓的时代。

这部动画片有着流畅的造型和性格鲜明的角色，主题又带有东方朴实的未雨绸缪涵义，超越了一般儿童童话的境界。1956年，该片获意大利第八届威尼斯国际儿童电影展览会儿童文艺影片一等奖；1958年获意大利国际纪录片和短片展览会荣誉奖状。

就在喜讯传回的同时，也有“花絮”传来：这部片子在评奖时，一些意大利评委竟误以为这是苏联拍摄的动画片。这个消息引起了当时我国动画片制作人的深思：“我们的片子，如果人家看后感觉不像我们搞的，而是像其他国家的，没有自己的民族特色，搞得再怎么好，在国际上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此后，国产动画片对民族风格的摸索和尝试，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和深入。

《大闹天宫》——已是不惑之年

如今可能连90后都还记得这只花脸的会翻腾的猴子。《大闹天宫》这部美术片在20世纪60年代无疑是最精心的作品，也达到了国产美术片的第一次辉煌。此后，这只猴子的筋斗更是翻到了国外，国产美术片的“民族化”已香飘海外。40多年过去了，这部作品历久弥香，是如今仍难以逾越的巅峰之作。

对于导演万籁鸣来说，能够拍摄这样一部影片，了却了他多年的夙愿，“我再也忘记不了《大闹天宫》最后一场配音的场景。记得那一天，录音棚内战鼓咚咚，杀声震天，上影乐团的乐师们热烈地演奏着打击乐器，发出强烈而有节奏的巨响，大银幕上出现了几百次的孙悟空，我仍然是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它……孙悟空指着狼狈逃跑的哪吒放声大笑……我吁了一口气。孙悟空的欢乐、胜利的笑声突然一下子攫住了我的感情，一阵浓郁的幸福感，浸淫到我的全身，我也笑了。”

《大闹天宫》给人最大的冲击和震撼首当其冲是来自美术设计。这部长达117分钟的动画电影，主要角色就有近15个之多，大大小小出场的各种角色加起来有360多个。而人物造型和动作设计都力求完美。“孙悟空”的动作吸收了京剧的成分，片中很多角色的出场也都参考了京剧的做法，配合锣鼓点，和带有韵味的道白。玉皇大帝参照了民间灶王爷的形象，哪咤则取材于年画里的仙童。

影片博取了多种古老技艺的华彩之处，每一个看似信手捏来的细节，都凝聚着各项传统艺术精髓。影片的背景借鉴了山西永乐宫、北京法海寺的壁画；天宫里不少亭阁楼宇，都是将青铜器的兽纹图案，通过想象变幻出的“小发明”；“蟠桃会”上的器皿更是借鉴了我国古代铜器、漆器精心设计的结果。

而如此精心制作的背后，工作人员花费的心血不可想象。要完成120分钟的动画长片，全靠手工绘画，一般至少需要20个人的原画团队。据说，宫崎峻的《千与千寻》仅原画人员就超过100人，而《大闹天宫》的摄制组，原画加上助理也才8个人，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当时加班没什么加班费，大家根本没有‘钱这根筋，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在导演的意图上做加法，一有机会就自己折腾自己”。但由于受当时政治影响，《大闹天宫》的公映推迟了十几年。直到1978年，在伦敦电影节上，《大闹天宫》大放异彩，当时的评论说它“比迪斯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国绝不可能拍出这样的动画片”。

清新水墨与动画一相逢

水墨画如此清新自然流畅，如果画里面的动物能动起来会是怎样的效果?这大概是在上世纪50年代末，当时美影厂里大胆的年轻人们一再思索的问题。这些年轻人参照名家的画作，虾、鱼、骏马、小鸡等都进入了他们的的水墨动画实验，最后，一些易于表现的种类被保留了下来。此后参照齐白石的画风，在1961年诞生了我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

将传统的中国水墨画引入到动画制作中，这便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奇妙效果。

制作于1963年的《牧笛》是第二部水墨动画短片，更体现出在民族化方向上的大胆创新。影片描写了一个小牧童与他的老牛和短笛一天的生活。片中每幅画都是笔墨酣畅的水墨佳作，背景是由“长安画派”的方济众绘制，以皴染笔法表现空灵的意境；而牧童和老牛的形象则取自李可染的作品，看似随意，实则繁复。全片无对白，只加入民族特色音乐跟随情节发展，相得益彰而又意境幽远。

水墨动画片的巅峰之作是1988年拍摄的《山水情》，这部在《牧童》之后25年才诞生的作品，把水墨动画的意境和技术推向了极致。

传统的水墨动画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一部短片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关键也是难度最大的环节是摄影，为了得到水墨画皴染的效果，它需要原画师将角色和场景画在动画纸上，然后进行分层上色，一个人物造型或是场景有时甚至需要分出四五种颜色和不同的浓淡层次。再经过多次摄影、合成，才能处理成一张画面。因此，一部水墨动画片的工作量往往是普通动画片的数倍。而这种繁复的制作过程，也即成了传统动画片不能大量生产的原因。

剪纸片——恍如“皮影”新生

1958年，受到外国剪纸片的启发，我国动画制作者就想到了在我国已有悠久历史的“皮影戏”，并将“皮影”艺术引入到动画制作中。当时美影厂选中了一个民间小故事——《猪八戒吃西瓜》，讲的是孙悟空为帮助猪八戒克服好吃懒做的毛病，就设计用西瓜皮来惩罚他。孙悟空、猪八戒的造型在民間已有迹可循，加上红绿搭配的西瓜造型，颇具民俗风味。

在实际制作中，摄制组却遇到了很多麻烦，仅猪八戒这个角色就制作了100多个才定型。“先后用了马粪纸、牛皮、驴皮、铅皮、铁皮、铜皮、木板等十几种材料……真是绞尽脑汁”，当年的导演严定宪回忆说。

而经过了几十年，剪纸片的技术也在不断的进步。1983年取自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短片《鹬蚌相争》，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出这部充满了水墨风情的影片使用的也是剪纸艺术——拉毛剪纸。它不仅将水墨画的形象生动再现，而且比水墨动画片的成本低，工艺简单。该片的导演胡进庆回忆制作过程时说：“对剪纸片来说，最难表现的是晕染的效果，因为要看不到边缘。后来我们就用了很薄的尼龙纸，涂上淡墨和胶油，干了以后就是中间浓外面淡，镜头里一看，也看不到边缘。”

在2008年北京奥运的宣传片中，我们又见到了传统剪纸片的新生。通过计算机处理，运用三维动画技术，短短32秒的宣传片，不仅使吉祥物福娃生动活泼起来，也使人们重温了剪纸动画片的经典和美好。

新中国动画界的元老，水墨动画片的创造者之一的特伟老先生曾在一篇序言中写道：“今天的年轻人酷爱动画片。他们希望用自己的手做出无愧于时代的中国的动画片。然而，什么是动画片?制作动画片需要哪些方面的艺术修养和才能?制作动画片需要哪些必不可少的技能?动画片具有哪些有关绘画、电影、文学、音乐、舞蹈等不同方面的特性?所有这些我们曾一步一步摸索着走过来的道路，他们并不十分清楚。甚至有些人还认为，只要掌握了电脑便掌握了一切，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电脑动画都在模仿手工的绘画和造型，电脑只是作为一种工具在使用。所谓艺术，只有在脱离了其实际使用的价值之后才能称其为艺术，这是世界各国的理论家们说过一百遍的道理。”

回忆总是美好，而前途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