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铭:周恩来身边的“好书生”

2009-01-15 08:42齐翔安温志宏刘梦羽
中国报道 2009年12期
关键词:文化部周总理秘书长

齐翔安 温志宏 刘梦羽

在陈荒煤的记忆中,父亲始终是一个书生,还是一个可爱的书生,他说:“可惜这样的好书生,我们党不是太多而是太少。”——齐翔安

编者按:

齐燕铭具有中国高级知识分子参加革命的典型经历。本来,他极有可能成为一名国学大师或者篆刻、书法、诗词艺术家,而在20世纪波澜壮阔的社会大变革中,他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投身党的革命和建设事业。他的身上带着一股“书生气”,可以说,齐燕铭的一生,是一代知识分子共同遭遇的反映。

和谈中走出的“统战”专家

我的父亲齐燕铭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他的曾祖父曾任清代浙江宁绍台三府的道台;祖父则是清朝三甲进士、翰林。父亲是家里的长子,聪明好学,自幼得到全家人的钟爱。受家学影响,年幼的父亲喜欢上了刻图章,写篆字,作旧诗,一心想做“名士”。1924年,他考入中国大学,师从章太炎的弟子吴承仕,对二十四史等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立志进行国学研究。20世纪初的中国风云际会、思想激荡,父亲在从教的过程中,很快接受了进步的马克思主义等思想,这使他坚定地走上了革命道路,改变了自己做教师的初衷。

在父亲的革命生涯中,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周恩来。1941年,父亲第一次见到周恩来,但他与周恩来有近距离接触,则是在参加“重庆谈判”的工作后。这是父亲最愉快也是进步最快的一个时期。在周恩来、李维汉等同志领导下,他逐步掌握了统战工作的具体政策和团结、斗争的策略。更重要的是,此后他一直在伟人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工作,找到了他终生做人的标准和典范。

1945年12月,国共双方签署《双十协定》之后,国民党准备在月底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实行有利于它的条件的停战。中共代表团此时要配合军事自卫,开展政治攻势。父亲被任命为中共代表团秘书长,主管对外联络、宣传等,主要协助周恩来安排代表团的日常活动,随周恩来参加各种会议和谈判,同国民党代表和政协会议秘书长保持接触等。此间,周恩来还指定父亲与何思敬等四人组成小组,研讨宪法草案问题。

那段时间父亲十分繁忙,每天有打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会议,见不完的客人,常常是深夜才睡,黎明即起。有时候刚刚和衣躺下,就接到周恩来的电话召见,汇报前一天的工作,安排后一天的计划。父亲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秘书长工作的含义,也真实感受到周恩来的工作辛劳和勤奋。

为了防止国民党方面在民盟及第三方面人士中起破坏作用,周恩来先后派中共代表到上海,与在沪的政协各代表进行政治协商。后来,因谈判即将破裂,在组织安排下,父亲与其他人由南京飞抵延安。

到延安后不久,父亲被任命为中共中央城市工作部秘书长,协助周恩来、李维汉进行工作。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筹备新政协的工作加紧进行。在周恩来的安排下,父亲和几位同志先期到达北平,接收和整理中南海并接管北京饭店等,为中央机关进入北平和接待大批各党派成员和民主人士做好准备。

1949年6月16日,在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常务委员会上,推举父亲为副秘书长。父亲自始至终参加了这次新政协会议的筹备,并作为候补代表出席了盛会。新政协筹备会常务委员会副秘书长孙起孟回忆说:“几位副秘书长中,燕铭同志是李维汉副秘书长的主要助手,上下、左右、内外的事情,几乎无一不与,同志们也都乐于和他商量、请教。我们天天见面,办公食宿都在一起。……他勤奋惊人,睡觉时化整为零,很少睡个整觉。因为毛主席、周总理主要是夜晚工作,他则除了夜里工作,白天也照样勤奋工作。……共产党做统战工作,需要有好的作风,统战工作作风是党风的一个重要内容,在这方面,燕铭同志堪称表率。他是很有原则的人,那时,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他都要接触到,要做好统战工作,很不容易。他既有严肃的原则性,也有极大的灵活性。”

建国初期,中央人民政府中的副主席、副总理、政府委员、部长中有许多民主党派和非党人士。在与他们合作共事中有许多新的问题需要研究解决。周总理指示,成立一个由齐燕铭负责的统战工作小组。父亲对这个工作抓得很紧。建国初期的几年,解决了大量很棘手的,有的还是很琐碎的问题。毛主席周总理指示,建立参事室和文史馆都是由他负责和主管,安排了众多的民主人士, 对民主人士参政议政起了很好的作用。父亲有很好的国学基础,文史知识渊博,谈吐儒雅,谦虚谨慎,善于听取不同意见,很受高级民主人士赞赏,与宋庆龄、许德珩、陈叔通、张治中、傅作义、雷洁琼等在长期交往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周总理很得力的好助手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先后担任中央人民政府办公厅主任、政务院和国务院副秘书长兼任总理办公室主任。那时他40多岁,精力充沛,风华正茂,才思敏捷,工作常常是夜以继日。

由于国家机关刚刚成立,党开始执政,干部来自四面八方,对新的工作都不适应,几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那时父亲的办公室就像作战部,电话响个不停,公文如雪片,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当时政权建设的一系列组织通则和工作制度,许多都是父亲拿出具体方案呈报给周总理。父亲长期分管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工作,对国家领导人和高级民主人士的生活服务、国家的宴会庆典、礼品管理、治丧办法、晚会组织等工作都有建树。许多国务院的老同事认为他是我国政府机关建设和国家机关事务管理工作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总理对于父亲的工作要求非常严格,而父亲处理政府机关一些事情时遇到问题,也敢于向上级提出建议,如1950年11月5日,父亲写信给毛泽东、周恩来,建议将中央人民政府办公厅的办事机构撤销,“……这样人力可大大精简,工作也不至误事。尤其最近办公厅拟迁出南海搬到政务院一起办公,为了住房的节省,这一改变尤有必要。”这个建议很快得到毛泽东、周恩来的同意,并付诸实行。

周恩来曾亲笔写信给父亲,表扬他勤于思考、敢于建议的工作作风,“燕铭同志:来信所提各项,启发甚多,证明你并未为事务技术所纠缠,望以后多多提议,想到即说,是有助于工作的开展不浅。所提事,容与各常委面商,见面时当有以会报。专复,即致敬礼!周恩来八·六”。父亲一直珍藏着这封信。

1956年1月中央召开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周总理作了关于知识分子的报告。在此背景下,1956年5月,中国专家局成立,父亲兼任局长。当时一切都是从零起步进行准备,父亲做了大量的工作,制定了“工作简则”和“计划要点”;提出了“改善高级知识分子工作条件的报告”;建议在图书资料、仪器试剂,及提供助手和保证每周5/6工作时间;对有特殊专长的高级专家用非所长必须调整等措施,并成功地争取了钱学森等300多名知名科学家回国,为国家的科技事业做了贡献。1957年反右时,专家局向中央建议,不在归国留学生中划右派,得到邓小平同志同意,并向全国发了通知。这件事可谓功德无量。父亲在国务院时承办的重大任务数不胜数,但最让他感到骄傲的是负责人民大会堂的建设。

1958年9月5日,中央决定在北京兴建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国庆工程,并确定由父亲具体负责。在周总理的关怀下,父亲和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万里等同志一起紧张地投入工作。在此后的一年时间里,父亲和万里等召集有关部门开会达90多次,其中有周总理参加的達到10多次。万里同志回忆说:“人大会堂是在周总理的直接领导指示下建成的,没有周总理的领导指示,不可能完成,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行。齐燕铭对人大会堂建设的贡献,除了总理之外,他是第一。比如人大会堂的内部装修,单靠北京市的力量,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我和燕铭同志商量,要把省市的力量调动起来,如果一个省市包一个厅,如福建省包福建厅,上海市包上海厅,人力财力都有了,而且各有特色。报告了总理,总理同意。齐燕铭当时是国务院副秘书长,就找各省市来开会,一个省一个省的商量落实。很快,各个省市负责的厅都搞起来了。这是最高明的一着,这一着,齐燕铭是立了大功的。”

听万里同志讲,1959年9月人民大会堂刚建成的时候,毛主席说要来大会堂看看,他和我父亲等到夜里一点钟,主席来了。那天毛主席很高兴,人民大会堂的名字就是他取的。一开始,大家建议叫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大会堂或者叫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办公楼,主席问:“工人叫什么?”大家回答工人叫大会堂。毛主席说:那就在大会堂前面加“人民”两个字,叫“人民大会堂”。后来关山月、傅抱石依毛主席的沁园春词意为人民大会堂作巨幅山水画,毛主席赐题“江山如此多娇”,父亲则制作了“江山如此多娇”的方印。尽管他的刻刀已经休息了多年,但这方大型印章依然显示了他的功力。这幅巨画成为与人民大会堂一起流芳百世的作品。

在国务院工作的十几年,是父亲一生最辛苦也最充实的一段时光。后来,他在心脏、肾、胃等方面的疾病,皆是因為工作节奏太快,精神压力大造成的。熟悉父亲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才华横溢的文化人,是个大知识分子,想做学问。但他能心甘情愿,十几年任劳任怨地做这些事务性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周总理的教导:“一个党和国家,总要有人做些琐碎具体的工作,我们应当多担负这些工作,让主席腾出时间来考虑更大的问题。”

披肝沥胆的“好书生”

在陈荒煤的记忆中,父亲始终是一个书生,还是一个可爱的书生,“可惜这样的好书生,我们党不是太多而是太少”。陈荒煤说,在1965年文化部所谓假整风中,以及“文革”初期,父亲到文化部挨整有点冤枉,是“自投罗网”——“他在国务院做副秘书长多好,才来两年多,就整上了。”

有一次,文化部党组务虚会,一位同志侃侃而谈,说他早就预料到会犯严重错误……父亲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句,“文化部搞得这个样子……”就失声哭了起来。那时候,父亲作为党组书记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1965年4月,父亲被撤销了文化部党组书记和副部长的职务,没有任何正式的结论,组织部门也无人与他谈话。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父亲,却要一个人离家到济南上任。全家没有人能陪他去山东,只能默默地送他上车,看他逐渐远去的身影。不久,“文革”风暴席卷全国。父亲被押送回京参加“文革”,先是到社会主义学院大院的文化部集训班,后来,又被集中到文化部的“大庙”里。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有人到家里来抄家,有时一天会有几批人。无需任何手续,只要按门铃,就得赶快开门,否则就有“革命行动”降临。

1967年12月,父亲被押往北京卫戍区,关进监狱。当时父亲突然失踪,全家人四处打听也找不到线索。这些都是后来父亲告诉我们的。“书生气”十足的父亲绝没有想到,这一关就是七年。在无数漫漫长夜里,父亲裹着被子默默地背戏词,一则以自娱减轻痛苦,二则强迫自己锻炼记忆力,以便后来出狱后能继续工作。

在监狱里,父亲恢复了中断多年的记日记和笔记的习惯,留下了30多万字的珍贵记录。其中很多讲到他和周总理的关系,回忆总理对他的关怀、帮助和爱护。1968年1月24日,他的日记中写道写道:“又想总理……想到今后不知是否还能见到总理,真想放声大哭一场,极力排解。”1968年1月24日又写道:“今日甚想念总理……早就想写一点东西,将总理的工作作风,为人品格留下记忆,不知今后还能写否。想到总理忠心耿耿日夜操劳,既惭愧又难过。”

每当回忆起跟随周总理工作的18年,特别是朝夕相处的10年,父亲总是无法平静,在日记中写到,有几件事他一直感到深深的内疚:一是1954年改建怀仁堂时,总理的意见他未能虚心接受。二是,1955年他肾癌手术后,国管局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劝他搬出中南海,为他找了砖塔胡同的房子。当时总理怕影响工作,并不愿意他搬家,但又不好过分勉强。这件事上他未能尊重总理的意见。三是,1956年中央机关组织干部脱产学习,他想借此机会离职轻松一段。总理不甚同意。但因他坚持病未全好,边学习边休息一段。总理也就不好坚持。最后是在他1962年大病初愈后,总理让童小鹏来看他,并向他表示:望病好后仍回国务院工作,不要再去文化部了。过几天总理请他吃饭,又问他此事。他说仍想去文化部。父亲每想起此事就非常痛心,但后悔晚矣!怪自己没有体会到总理对他的爱护和挽救。

然而,周总理一直没有忘记父亲。在总理的直接过问下,1974年9月29日,父亲终于被“解除监护”。从监狱中走出的第二天,他就接到通知,让去人民大会堂参加国庆宴会。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惊喜万分的父亲又刮脸,又换衣服,忙得不亦乐乎。临出门时突然说:“假牙丢了,没牙怎么参加宴会呀!”最后还是请公安部的人想办法才把假牙找了回来。

据《周恩来生平全纪录》的记载,周总理参加这次国庆招待会,提前到达人民大会堂北京厅,提出想见一见傅崇碧、萧华、刘志坚、齐燕铭等4人,但不知何故,没有人通知父亲这件事,父亲失去了这次珍贵的机会。当父亲远远地看见多年未见的总理面容极度消瘦,一时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后来,在周总理等领导的关心下,父亲的工作问题得到解决,他被任命为国家计委经济研究所顾问,决心编写一部新中国的经济史。尽管父亲已经年逾古稀且健康状况不好,但还是对工作充满了热情。父亲最终只完成了计划的一部分,但他终究做了一回理想的“治学之人”。此时的父亲对自己被定为人民内部矛盾,已十分满足。看到国家经济困难,把补发的大部分工资捐献给国家。

1977年11月组织上安排父亲当全国政协党组书记、秘书长和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父亲立即投入筹备召开全国政协五届一次会议,工作十分繁重。他以惊人的毅力,抱病坚持工作,直到突发脑溢血去世,为党的统战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根据齐燕铭女儿齐翔安口述及《我的父亲齐燕铭》、《齐燕铭纪念文集》整理 来源:《中国报道》供人民网专用)

齐燕铭生平

1907年,出生于北京。

1924年,考入中国大学。

1943年,在杨绍萱所写的剧本基础上为中央党校俱乐部编导了京剧《逼上梁山》,演出后立即轰动了延安。毛泽东看完《逼上梁山》,连夜给杨绍萱、齐燕铭写信。称赞:“你们这个开端将是旧剧革命的划时期的开端。”

1945年,随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成员飞抵重庆,任代表团秘书长。

1946年,随周恩来率代表团到达南京。在和谈即将破裂之时,从南京飞回延安。不久,中央决定成立城市工作部(1958年改为中央统一战线工作部),任秘书长。

1949年1月,在周恩来安排下,先行出发到北平,准备接待民主人士。其后参加北平和谈。任秘书长,参与新政协的筹备工作。

1949年9月,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10月,任中央人民政府办公厅主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副秘书长。

1954年9月,政务院改为国务院,任国务院副秘书长,兼任总理办公室主任。

1960年,兼任文化部党组成员,随后任文化部副部长。1961年任文化部党组书记。

1965、1966年,被免去文化部副部长和文化部党组书记职务,到济南市任副市长。

1967年,被押解到北京卫戍区。关押近7年。

1974年,在总理亲自过问下,被“解除监禁”。

1975年,任国家计委经济研究所顾问。

1977年,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兼全国政协秘书长、中国社会科学院顾问。

1978年,住进北京医院,带病坚持工作。后突发脑溢血,于10月21日逝世,享年7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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