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的结构性暴力及其表现

2009-01-20 01:43汪幼枫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09年6期
关键词:消费文化媒体

汪幼枫

[内容提要]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当代结构性暴力亦呈现全球化的特点。跨国经济体通过资本 手段操控政府、收买媒体,在建立政府-资本同盟的同时,使媒体沦为其附庸,为其在全球 范围内实现扩张和剥削提供便利。在全球化经济环境中,“人”所遭遇的结构性暴力体现在 物质、精神和社会等各层面,尤以贫困地区的人群为甚。遏制和终止全球化经济所导致的结 构性暴力,可能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而这需要政府、媒体和民众的相互配合和支持。

[关键词] 结构性暴力 跨国经济体 媒体 消费文化

中图分类号:F114•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369(2009)6-0032-06

さ贝结构性暴力

20世纪60年代,约翰•加尔顿在《暴力,和平与和平研究》一书中首次提出“结构性暴力” 这一概念,它是由“处境、制度以及社会、政治和经济结构所造成的暴力”[1]514 。这种暴力与“体制”相呼应,施暴 者是特定的社会结构或社会制度而非任何个人或组织。根据加尔顿的定义,“暴力”一词应 包含所有“可避免的对基本人类需求以及更普遍的对生命本身的践踏,它把需求满足的真实 水平降低到潜在可能性之下”[2]4。这一论断的有效性在于,社会结构或体制确实 可能通过阻止人们满足基本需求而造成一种慢性杀戮。

结构性暴力问题被提出后,一直为人类学家所关注,并将其视作导致世界性饥荒、污染、人 口过剩、不满文化等重大主题的元凶之一。结构性暴力具有两大特点:第一,是它与直接暴 力的高度相互依赖性。这体现为由结构性暴 力所导致的冲突及直接暴力,如家庭暴力、仇恨犯罪、恐怖主义活动、种族灭绝和战争等。 第二,是结构性暴力自身的隐蔽性。从经济学的角度来分析,结构性暴力本质上是资本对资 源的掠夺和对劳动的剥削,但它比直接暴力更难以识别,因为表面看来它似乎很正常,并非 暴力。如因经济结构而形成的体制化的官僚主义、民族主义、宗教偏执、贫富差别、种族歧 视,以至性别歧视、同性恋歧视、年龄歧视等,往往不被视为暴力。社会越现代化,以直接 残害人类肉体为特征的直接暴力就越为结构性暴力所取代。由于结构性暴力的根源隐蔽,容 易被忽视,所以暴力循环会不断持续下去;而由于导致直接暴力的结构性根源难以进入人们 的视野,因而就难以从根本上消除这些直接暴力。

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界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向了全球化经济。很多学者认为,全球化经济 是全球多种暴力现象的结构性根源之一。经济全球化冲破了民族和地区经济发展的藩篱,同 时也加强了国际政治和社会生活的联系,使世界发展出现了所谓“一体化”的趋势。但是, 全球化背景下的世界政治经济结构是不对称的,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拥有经济强势和政治霸 权,主导着全球化的进程,影响以至控制着后发展国家的经济和政治生活;而后发展国家在 事实上被边缘化或半边缘化,其实际独立性被削弱。因对发达国家的经济依附而日益严重的 债务危机、财政危机,因资源、能源被无节制地掠夺而日益扩大的生态和环境危机,因不发 展和贫富分化而日益集聚的社会矛盾和政治冲突,再加上庞大而冷漠的官僚体系的压迫,就 使许多后发展国家的人民处于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暴力强制之下。这些变化是全球性的,具 有普遍性,它造成了包括贫穷、艾滋病、虐待儿童、毒品交易、战争灾难、自然灾害、恐怖 主义、性奴隶交易、血汗工厂等日趋严重的全球性社会问题。在这里,结构性暴力呈现出它 在当代的新特点——全球性。

在当代世界,占据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社会体制或结构不仅会在其体制或结构内部自我复制 ,从而使该体制内部的各层面都按照其规则运作,而且会随着经济、政治的对外扩张,在新 的领地反复复制,在世界各地确立资本对全部经济、社会和政治生活的统治,形成资本统治 的世界性体系。而在这个体系中,美国和西方国家的跨国集团凭借经济、技术和军事的优势 ,居于支配地位,从而主导和控制着当代世界经济过程,影响着当代世界的政治关系,这就 使资本的暴力普泛于全世界,使全球每个角落,尤其是后发展国家和地区,都难逃来自资本 跨国经济活动的暴力。当然,要充分理解由全球化经济所造成的结构性暴力,还要检视在跨 国组织所主导的经济运行模式和文化语境中,现代社会最重要的管理者和监督者——政府和 媒体是如何运作的,检视处在暴力阴影之下的人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

被控制的政府

目前的现实是,面对跨国政治-经济结构,就连国家政府都会感到力不从心。因为国家一旦 被纳入全球性经济中,就成为占据最高层面的跨国经济体之下的次一级层面。在全球化经济 体这一构筑中,所有的商品、服务、信息和生产或销售资源都在一个单一的市场中进行买卖 ,因此,财富的积累就意味着可以“迫使地方将资源控制权移交给更为集中的企业掌控之中 。于是,过去能够对其成员的福祉进行特殊保护的组织,从家庭或部落到工会、到小型企业 协会、到市政府,或者甚至是国家政府,在权力上都被削弱了”[3]200。

当代的暴力形式反映出这一 转变。固然,有史以来,在各个国家的内外部始终可见由更强大的政治和经济结构所施加的 结构性暴力,但是自从单一民族国家兴起之后,从未曾见权力的核心结构能够如此自如地规 避管理或在全球范围内控制政府机构。跨国经济体对政府的控制及由此而形成的暴力表现在以下方面:

(1)政府被跨国经济体所挟持,无法通过有效地制定并执行法案或政策保护人民的利益。参 与以高科技为特征的全球化经济需要具有一定的经济、社会条件,更需要具有一定的教育背 景和技能,这意味着那些没有机会获得社会保障和接受教育的人前景黯淡。但是社会保障和 教育培训需要资金投入。1997年,美国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莱希在接受和平电台采访时指出 ,政府因自身利益而无力违背跨国企业的利益进行这类投资。他说,以人为本、每年投入50 0亿美元用于培训人们从事技术工作、从而使其生活更具目的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行政 治是平衡预算,降低债务,将利率保持在令华尔街满意的水平,降低贸易壁垒,并削减能保 护人们不成为暴力牺牲品的社会保障和安全体系的开支。这里,美国政府在事实上被跨国经 济体挟持了。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1992年联合国环境和发展大会上,世界领导人聚集在一起 讨论与全球化经济相关的环境问题,但是却无法对抗跨国资本集团的利益——这总是以“国 家 利益”为名义的,因而无法达成任何强制性方案。维克多•曼诺蒂指出:“简言之,生态可 持续性议程输给了经济全球化议程。显然,政府的主要行动是撤销既有保护措施,并颁布扩 大毁坏森林行为的政策。”[4]2-3与其说这一切是恶毒的阴谋或是由于缺乏长远 政治眼光造 成的,不如说“由于处在一个唯市场马首是瞻并制造暴力的全球结构中,政府的运作能力有 限,因此必然会产生这样的后果”[4]20。

(2)跨国经济体通过投资手段,促使政府制定并推行符合其利益的政策。“资本主义并不独 立于国家”,在全球化背景下,国家支持垄断资本及其全球性扩张,资本取得和征服国外市 场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政府的扩张政策和战争行为。[5]54而在其胜利到达的地方 ,政府为 了提高自己国家或地区的竞争力,从而加强自己对权力的垄断,往往会对外来资本采取增加 企业补贴、撤消对企业的管制和限制、开放该地区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等优惠政策,这就 必然导致外来资本对本土经济的严重压迫、对本地人民的残酷剥削、对本地资源的大肆劫掠 。这不仅使经济生活和生态环境遭受无法弥补的破坏,而且加速社会的两极分化,使社会矛 盾日益激化。于是,欠发展、贫穷、疾病、自然灾害、社会冲突以至战争,就成了这些国家 的社会常态。然而,凭借“投资”这一手段,跨国经济体却很容易让急于通过加入全球化经 济拉动本地经济的政府和它们结成暴力同盟。

(3)全球化经济体以投资奖励压迫、以撤资惩罚自由,从而使政府沦为其工具,维持其向当 地人民和环境施暴的体制。这不仅体现在跨国企业除享受优惠政策之外,往往还能违反既定 的保护本地人民和环境资源的国家法律而不受制裁,而且体现在跨国企业以投资手段促使地 方政府代替其施暴,从而保持自己在理论上的清白:“这些国际企业自身并不施暴或阻止工 会运动。它们只是通过投入资本来鼓励这种暴力,只要此类状况能给它们带来最好的收益。 ”[3]210很多臭名昭著的血汗工厂名义上是跨国企业的承包人开办的,跨国企业通 过 “不监督”的策略,默认其雇工方式,而此类工厂的运作往往受到政府的默许甚至保护。

(4)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通过以大量举债为发展中国家筹措资金,帮助跨国经济体操控政府 。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为美国等西方国家所控制。世界银行总是向能提供廉 价劳力的承包商提供贷款,结果就是很多国家债台高筑,受控于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 织的运作则促使低薪、出口型经济体激增。根据世界银行自身进行的调查,相关项目贷款中 能够带来经济效益的不足1/3[6]。世界银行不会为它的错误承担责任,而接 受贷款的 国家必须还债。巨大的债务(包括对发达国家的债务),使本来可以用于投资的有限的资本 和资源因还债而几近枯竭,这无疑限制了这些国家的发展,使其政府无力有效地改善人民的 生活状况,并逐步失去消解结构性暴力的能力。

在《少数人的民主》一书中,帕伦蒂对上述现象做了精辟的概括:“在我们人类的需求和我 们的经济体制间存在着深刻的矛盾,这一体制的最基本目标就是利润最大化,而不计浪费、 成本和风险。我们看到,政府在大型企业资本主义制度面前是一道脆弱的堡垒,而且还经常 心甘情愿沦为其女仆。”[7]119

马克思认为,有一种单一的原理在发挥作用,它存在于资本永无休止的流通和不断寻求获取 利润的新方法之中。这是资本运作也就是市场经济运作的原理。在资本运作的公式中,没有 人类和环境的基本需求与权益这样的变量存在,也不存在“可持续发展”这一原则。因此, 如果完全由资本运作的原理来指导人类的一切生产和贸易活动,必将导致将人类和环境作为 可耗资源,而这正是种种暴力现象的根源,也正是最需要政府作为一方或一国管理者进行干 预之处。如果政府过度依赖全球化经济体所提供的发展机遇,忽视国家内部经济结构的合理 化和自力更生的能力,则必然会为跨国经济体所控制,与国际资本结为同盟,甚至会沦为全 球经济一体化所导致的结构性暴力的帮凶。

被收买的媒体

媒体在理论上应该扮演有效的监督角色,以客观的姿态提供全面的信息,进行深刻的分析, 从而引起人们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同时,人们也期待掌握了话语工具的媒体能够恪守道德底 线以及人类最基本、最普遍的价值理念。然而现实情况是,信息的传播、对信息的分析处理 深受大众传媒自身立场的影响。今天,对全球大众传媒起主导作用的是市场,因为大众传媒 本身就是全球化背景下经济结构的一部分,往往被资本收买,为资本所控制。因此,它们经 常为结构性暴力的所谓“合法性”与“正当性”作辩护,正如布什政府发动伊拉克战争时美 国媒体的所作所为;它们在报道关于贫困地区的社会冲突和暴力活动、由化工污染或饥荒造 成的死亡与疾病、血汗工厂恶劣的工作环境和工人的贫困生活、地区冲突和局部战争时,很 少对造成这些暴力事件的结构性的、经济性的根源进行深入分析,往往只是将公众的注意力 导向对事件最直接参与者的道德考评,从而折射出一种冷漠和虚伪的特质。

除了对以跨国经济体为主导的全球化经济所引发的暴力事件缺乏揭露力度之外,以广告和企 业资助为其主要收入来源的媒体还不可避免地成为全球范围内消费主义文化最大的造势者, 为结构性暴力推波助澜。

必须看到,在当前的全球化经济框架之下已形成一种促进消费主义文化的语境,它“把我们 的注意力引向了创造需求和需要、调动欲望和幻想、调动娱乐的政治学,它们是在消费市场 上维持充分的需求弹性的促销运动重要的组成部分,以保持资本主义的生产有利可图” [8]96。一个消费社会具有如下特征:身份在很大程度上被建立在物的基础上,因为 “物” 是具 有意义的;人们根据金钱和对物的所有权来衡量生活,确信消费是通向个人幸福、社会地位 和国家成功的最可靠的路径。在消费社会,“经济”这一机器让人们感到自卑和不足,为了 让经济机器持续运转,保证利益的最大化,资本就要强使人们不满足于目前所有和目前身份 ,把生命的意义着落于获取、拥有和消费上。[9]由此可见,消费主义正是一种文 化暴力工 具,而媒体正是在制造消费主义,以欲望生产支持消费主义,呼应资本的利益要求和结构性 暴力的施行。

媒体赖以支持和传播消费主义的主要方式是赋予形象和符号以潜在的经济价值,促进商品的 符号化和形象的商品化。“资本主义为了维护自身的市场,被迫生产欲望”[8]8 8。这样, 广告便成为资本的官方艺术,而媒体则成为促进资本增长的重要的工具。今天, “广告再 也不是围绕着一般意义上的告知或宣传的观念构建起来的,而是日益适合于通过各种形象来 操纵各种欲望和趣味,那些形象与要销售的产品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把 现代广告同直接有关的金钱、性和权力这三个主题剥离开来,那么几乎就不剩下什么东西。 此外,在某种意义上,各种形象使自身变成了商品。……资本主义现在主要关注的是符号、 形象和符号系统的生产,而不是关注商品本身”[7]359。

自此,形象变成了一种有利可图的商品,它帮助人们在市场上确立自己的身份,人们通过购 买一整套符号系统(如某种品牌的汽车或服饰)达到表现自我的目的。渐渐地,形象进一步 扩展为追求个人身份和发展、实现自我价值和意义的必需品,从而迫使一个人的社会价值定 位深深依赖于形象。这样,整个社会都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消费购买欲,消费不再由实际需求 决定,而是由带有强制性的“心理需求”所决定,而这种转变无疑意味着更强大的消费潜力 。

媒体作为形象文化最重要的鼓吹者,向来会有意忽视这样一个问题,即在一个形象决定价值 的社会中,道德缺失是一种普遍现象。但在同时,道德和各种传统价值理念又为媒体所滥用 。这就是媒体支持消费主义文化的第二种方式,即通过创造貌似反映人类真实需求和道德理 想而实质上却只能代表市场利益的社会神话,来促进消费市场的扩张。现代媒体工具,尤其 是广告,最擅长的莫过于给赤裸裸的商业动机披上一层崇高的外衣,究其手段,就是利用自 己的话语霸权,在商品与爱情、亲情、成功的事业和人生等传统的美好追求间强行建立虚假 的联系。这在表面上是在弘扬传统精神追求,实质上却是对之进行彻底颠覆,造成一种错觉 ,似乎只要用钱去购买相关的商品,就等于实现了这些追求。如是,社会活动和情感都在商 品化过程中变成了经济活动。

作为信息的采集和传播者,现代媒体原该是揭示结构性暴力存在及其源头的重要工具。然而 ,已成为全球化经济结构一分子的现代媒体不仅不能有效地发挥这一职能,反而成为结构性 暴力事实上的帮凶。它们对于消费文化的鼓吹不仅让人们成为信从这一文化形态的奴隶,而 且将消费品生产过程中存在的社会暴力从大众眼前屏蔽了。全球化经济所引起的结构性暴力 的发生地点,也就是消费品的生产加工地点往往远离消费人群的视线,而大众传媒显然极少 有兴趣将其呈现在人们眼前。至于那些通过购买频频出现在媒体上的商品来确定社会身份的 消费人群,他们对于遥远地方所发生的一切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关心。

有需求,就有供应,没有需求,则创造需求,这就是消费社会的供需逻辑。当媒体为跨国公 司所收买,变为创造需求的得力工具时,不仅很难期待它们对全球化经济运作中存在的结构 性暴力进行有力的暴露和批判,反倒应该预计到它们对大众的蒙蔽、误导。正是媒体对消费 社会价值观的灌输,才使人们对于暴力采取麻木、冷漠的态度,明知血汗工厂等现象的存在 ,也无法放弃对具有身份定位功能的消费品的追逐。

社会暴力下的“人”

在全球化经济体系中,世界人口中的大部分事实上都被排除在消费社会之外,他们的参与仅 仅体现在其劳动力和其所拥有的自然资源、社会资源被剥削;而购买消费品的人生活在大众 传媒所营造的社会神话中,很少会考虑其消费习惯是否助长了社会的不公正、人的异化及生 态环境的恶化。尽管消费品的生产者和购买者都是全球化经济体系正常运转的必要因素,但 是分处在消费品运作流程两端的生产者和消费者事实上是处于一种信息隔绝的状态。

从消费者这一端看,他们都生活在高度现代化的消费社会中。在现代社会,人们“从主观依 赖性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从而获得了更大程度的个人自由。 但是,这是在付出了按客观 的和工具性的关系对待他人的代价之后才获得的。除了通过必要的金钱交换的冷酷无情的算 计与未曾谋面的'他人'联系之外,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在自己对空间和时间的感受方面 受到一种严格的控制,使我们自己屈从于精于算计的经济理性的霸权。……我们唯一的出路 就是通过追求地位和时尚的符号或个人怪癖的标记来培养一种虚假的个人主义”[7 ]39。 乔治•齐美尔的这段论述说明了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物化状况,从中可以得出推论: 当人们逐渐失去通过人际关系获取价值认同的途径以后,就不得不在事实上赋予所谓“主流 意识”一种权威地位,无论是价值判断、伦理判断、情感判断还是审美情趣,都深受宣扬所 谓主流意识的媒体所提供的信息和暗示的影响。

如果把追逐消费品这一现象仅仅归结为个人的贪欲,那就是忽视了制度所形成的社会暴力。 社会参与和个人尊严是人类共同的需求,而消费文化所创造的需求实际上是一种无形的具有 暴力性质的条款。当成功、个人价值、个人身份以及社会地位与符号化的商品产生对应关系 之后,一个想参与社会生产活动、享受个人尊严的人就不得不去购买相应的商品,以免在劳 动力市场上被低估、在公共或社交场合被蔑视。在一个消费社会中,消费者没有多少选择余 地,他必须依靠消费来获得短暂的满足感和安全感,除非他能够下决心放弃按照主流理念塑 造自身形象的努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消费者也是全球化经济所造成的结构性暴力的受害者 。很多人即使反对最终会走向拜金主义的消费主义,也会向它妥协,并因为看不到无形的制 度之手而将个人的消费习惯归罪于个人的精神贫瘠和软弱,不是认为自己应该受到谴责,便 是觉得自己因此而受到了谴责。他们在一方面参与了对消费品生产者的结构性暴力,另一方 面则成为一种新的意义上的市场的奴隶。资本主义消费文化的精明之处正在于此,它总是将 人在某种体制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巧妙地描述成是人的自主决定。

但是,暴力的最大受害者毕竟还是消费品的生产者。有三大要素会导致人类生理和心理崩溃 ,它们是:病理或生理的因素,包括疾病、凶杀、身体虐待、抑郁症等等;社会排斥,即个 体被排斥在社会互惠和福利网络之外;失去对自身境遇的控制力。这三个要素无一例外都更 容易发生在贫困人群中,都与全球经济结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贫穷是个相对现 象。不存在金钱经济体制的地区仍然能够为居民提供稳定的栖息地。……贫穷反映了维持自 身发展的手段完全为外力所控制”[3]199。

除了经济压迫,还有一种暴力可能比经济压迫影响更为深刻,那就是生活在贫困地区的、无 辜的人们所遭遇的社会心理排斥、集体羞辱和污名化。“在某种程度上,它(贫穷)是在富 裕环境之中的匮乏体验,这包括了他人的鄙视和内在化的自我鄙视”[3]199。这种 社会 心理环境迫使人们认为自己应该为自己的生活状况负责并受到谴责,至少,媒体和公众给他 们的暗示是如此。因此,处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就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全球化经济环境中的社 会价值排序原则。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具有消费能力,底层的贫困人群首先要做的就是购买 能够让他们摆脱目前社会身份的商品-符号系统。但是,处在由社会资源分配不公所造成的 不平等结构的最底层,他们走向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于是,加尔顿认为,社会底层人民看 不到希望,他们往往会采取的行动是利用暴力来摆脱无力和贫穷这一“结构性铁笼”,或者 是向把他们置于该境地的社会进行报复,而当权者则会利用暴力来维持或获取更大的权力。 当然,社会底层人民是不可能拥有结构性暴力或者文化暴力的手段的,他们唯有采用直接暴 力的手段,并因此而受到镇压和谴责。这就意味着,除非彻底改变或推翻这一体制,否则, 处在底层的人群永远也不可能摆脱物质上的残酷剥削和精神上的无情摧残。

结 束 语

面对全球化经济所导致的结构性暴力,任何一个社会层面想要孤军作战对抗这一强大的暴力 巨手都是异常艰难的。现实表明,特定社会中的暴力结构具有一种全息性特征,即暴力原则 会在该社会的各个层面进行自我复制,从而扩散到社会活动的每个角落。全球化经济依靠资 本、军事和科技的优越地位自上而下打造了一个无疆界世界,使全球一体化成为某种现实, 这就意味着结构性暴力也具备了全球化特征。要走出全球化的结构性暴力就必须应对全球范 围内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交流中的弊端,既牵涉到政治经济领域的斗争与合作,也牵涉到意 识形态领域的斗争与合作。这项任务必将是极其艰巨、复杂的,尤其是考虑到暴力结构的受 益者往往占据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巨大优势,势必要千方百计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

越来越多的本土和国际民间组织正在力争自下而上改变这一状况,无疑,政府、媒体和民众 的相互支持和配合将有力地促进世界经济结构合理化。此外,在全球化背景下,市场经济固 然已成为不容回避的历史选择,但完全自由的市场经济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须引入公民权 益、生态环境、社会公正和经济可持续发展等变量,实现对市场的合理调控,以保证资源配 置的相对合理、财富分配的相对公正。这是使每个人获得全面发展、从而使社会最终消除结 构性暴力所必需的现实基础。

遏制和终止全球化经济所导致的结构性暴力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面对这种社会暴力长期 存在的现实,正如美国加州大学学者马克•普利苏克所指出的:“那些每天面对暴力受害者 的人尤其有义务去识别那种社会结构,理解它,并改变它。”[3]213

注释:

[1][美]威廉•A.哈维兰.文化人类学•第十版.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6

[2]Galtung J. Peace by Peaceful Means: Peace and Conflict. Developme nt and Civilization. London: Sage, 1996

[3]Pilisuk M. The Hidden Structure of Contemporary Violence: Peace an d Conflict, 1998,4(3)

[4]Menotti V. The Decline of Forest Health Since Rio: Ecology Loses

to Globalization. International Forum on Globalization, 1997,2

[5][法]布罗代尔.资本主义论丛.中央编译出版社,1997

[6]Chatterjee P. True confessions of the World Bank. Multinational Monit or, 1994,15(7):22-24

[7]Parenti M. Democracy for the few. New York: St. Martin's, 1995

[8][美]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商务印书馆,2003

[9]McGregor S L T. Participatory Consumerism. http://www.cons umerinterests.org,2001

(责任编辑:张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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