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fortepiano上的贝多芬和肖邦

2009-01-21 08:27王纪宴
琴童 2009年1期
关键词:埃拉协奏曲肖邦

编者按:2009年是音乐世界绚丽多彩的一年,是乐器之王钢琴诞生300周年。本期“音乐之旅”,让我们在宁静的阅读中,分享著名乐评人王纪宴先生带来fortepiano那深厚的乐韵。

多年前,有位撰写乐评的人士就“fortepiano”一词的译法向我咨询。他试探着问:是不是可以翻译成“强力钢琴”?这个看似可笑的错误其实不仅对于这位乐评人,而且对于其他不少人而言也是情有可原——既然“piano”是“钢琴”,“forte”是音乐表情符号中的“强”,那么“fortepiano”也就顺理成章地应该译作“强力钢琴”了。然而,fortepiano演奏出的声音不仅远没有普通大钢琴“强力”,反而要微弱很多。

那么fortepiano到底应该叫作什么?如果我们查阅权威的《牛津音乐词典》中文版,会发现那上面对于“fortepiano”这个词并没有像对其他词条那样给出一个直接的中文翻译,而是写道:“相同于pianoforte,但这个名词是用来指18世纪后期和19世纪早期海顿、胡梅尔、贝多芬和舒伯特时期所用的乐器。”所以,也只能称之为“钢琴”,而为了与普通的现代钢琴相区分,我个人倾向于将它称作“早期钢琴”,虽然这样一来,在中文名称中多出了原文没有的“早期”,但至少在我看来,在更恰当的名称出现之前,“早期钢琴”毕竟能多少区别于“钢琴”。

钢琴的声音可以非常响亮,阴差阳错的是,它的现代名称却是“弱”piano。这一名称最早来自于意大利人斯基皮奥内·玛费在一本书中对钢琴的首次正式命名:“gravicembalo col piano eforte”,意思是“能弱和强的键盘乐器”。所以钢琴的正式名称是“pianoforte”,即意大利语的“弱”和“强”两个词的结合,“piano”是其简称。而早期钢琴将“弱”和“强”颠倒了过来,成为“fortepiano”,二者的对比倒是十分有趣。

我在十多年前开始知道fortepiano,是从英国的《留声机》杂志的唱片评论中读到的,还知道有马尔科姆·比尔森、罗伯特·莱文和谭梅文等名演奏家,他们都在fortepiano上弹奏过莫扎特、贝多芬的钢琴作品,有过不少录音。第一次从录音中听到fortepiano是谭梅文与罗杰-诺林顿指挥的伦敦古典演奏家乐团为EMI唱片公司录制的CD,曲目为贝多芬第五《皇帝》钢琴协奏曲和《合唱幻想曲》。我是在北京五道口一带成府路的一家小音像店里发现这张唱片的,定价140元的单张CD,两首曲目的演奏时间加在一起才55分钟,够贵的!但我还是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将它买下。当贝多芬的《皇帝》第一乐章雄浑的引子响起,钢琴——或者更准确地说,pianoforte——进入时,我抑制不住失望,多么单薄无力的声音!全然没有鲁宾斯坦、古尔达、布伦德尔、阿什肯纳奇、巴伦博伊姆或佩拉希亚这些大师在斯坦威或贝森多夫上弹出的那种一泻千里的磅礴和汪洋恣肆的洒脱。虽然乐团演奏的是古乐器,且人数只有44人,但独奏始终不是乐团的对手,乐队部分稍加强力度,独奏就湮没无闻了。谭梅文演奏的是根据贝多芬生前用过的一架维也纳施特赖歇尔钢琴复制的乐器。在《合唱幻想曲》中,谭梅文的乐器换成了慕尼黑的路易斯·杜尔肯钢琴复制品,情况大为改观,开头很长的华彩乐段演奏得相当雄浑有力,虽然仍缺乏我钟爱的布伦德尔大师在与海丁克和伦敦爱乐乐团合作的录音版本中那种激动人心的气势和深度。

我难以相信这就是当年贝多芬的钢琴发出的声音,尽管知道一百多年来人们对钢琴的种种改进确实给钢琴的声音带来了很大变化。或许在早期钢琴上演奏莫扎特的音乐效果会好些?马尔科姆·比尔森与加德纳指挥的巴罗克独奏家乐团为Archiv录制的莫扎特第20和21钢琴协奏曲是《企鹅唱片指南》大力举荐的名版,我听后感到情况确有好转,独奏的声音不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也许是太习惯干现代大钢琴的声音,总觉得早期钢琴的气度不够。我昔日的同事、从事哲学研究的叶秀山先生一贯不喜欢早期钢琴和羽管键琴,戏称它们发出的声音“像弹皮筋”。当初英国作曲家拉尔夫·沃恩·威廉斯,就是写《绿袖幻想曲》、《云雀高飞》和《南极交响曲》的那位,说得更狠,他说羽管键琴“弹得慢时,什么也没有;弹快了,就像缝纫机一样稀里哗啦。”羽管键琴热爱者们如果听了这样的话,心中的感觉是愤怒,还是懊丧?

我对于早期钢琴仍未完全失去信心。唱片录音毕竟不同于现场演出,虽然现在的录音师追求的最高目标是尽量逼真地还原现场演出的声音。1998年5月19日,我终于第一次在音乐会上听到了早期钢琴的演奏,那也是我在国外听的第一场音乐会,地点在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伊丽莎白女王大厅。我前一天傍晚才抵达这座久闻其大名而从未有幸到过的城市,由于路线不熟,走进伊丽莎白女王大厅时已过了开演时间,伦敦不像北京,我们这里允许迟到的听众在第一首曲目的第一个乐章结束后进入听众席,而在伦敦,迟到一分钟也要等整个第一首曲目结束后才能进入音乐厅,之前只能在前厅里看电视屏幕上的演奏。那场音乐会的第一首乐曲是德沃夏克的《捷克组曲》,共有5个乐章,乐团是名为“启蒙时期乐团”的古乐器乐团,指挥是大名鼎鼎的查尔斯·麦凯拉斯。二十多分钟后我终于进入音乐厅,等待第二首曲目的开始——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担任独奏的是美国钢琴家伊曼纽疆尔·艾克斯。令人瞩目的是,他在这场音乐会上弹奏的不是斯坦威或贝森多夫钢琴,而是一架19世纪中叶由法国著名钢琴制造商埃拉尔的伦敦分公司制造的fortepiano。肖邦生前最喜爱弹奏的钢琴是奥地利的普莱耶尔和法国的埃拉一尔,尽管两者中更让肖邦倾心的是普莱耶尔,但埃拉尔琴所代表的最优秀的法国钢琴所具有的温和悦耳的声音极适合呈现钢琴诗人笔下精致优雅的和声与织体。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的语汇虽浪漫新颖,但曲式仍遵循严格的古典格局,第一乐章采用双呈示部写法,即先由乐队演奏一遍呈示部,钢琴始终保持缄默。此前我从未听过古乐器乐团演奏肖邦的音乐,也难以想象其风貌。篇幅颇长的乐队呈示部在“启蒙时期乐团”演奏下听起来与常规交响乐团确实有很大不同,乐队织体变得清晰了许多,各乐器组的音色更富有个性。尤其是呈示部后半部分小号加入时的勇武乐句,突然间具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嘹亮和威武,这是因为古乐器乐团中所用的两只自然小号也就是无键小号有着与现代带键小号颇为不同的特殊音色,那种让人想到擦得锃亮的铜器的金属色泽,这种乐器的穿透力更强,在乐队全奏时更能昂扬干整个乐队音响之上。当钢琴首次进入时,虽然在我听来也还是没有斯坦威或贝森多夫的雄浑饱满,但与唱片上的早期钢琴相比,音乐会上的这架150年前的埃拉尔琴还不乏光彩和魅力。尤其在抒情段落,艾克斯让键盘发出了感人肺腑的深情歌唱。在第二乐章中,这种抒情感染力到达顶峰。虽然埃拉尔琴的声音持续性远较斯坦威和贝森多夫逊色,但更有素朴自然的美,艾克斯在这架琴上弹出的连奏毫无人为和刻意色彩。那些甜美的哭泣般的乐句由于力度减弱而更突出了内在情愫。这样的时刻会让听者情不自禁地相信—这就是从肖邦心中流淌出的音乐!

在这场音乐会之前,艾克斯与麦凯拉斯和“启蒙时期乐团”为索尼唱片公司录制了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使用的就是这架埃拉尔钢琴。翌年,同样的钢琴家、指挥、乐团,同样的钢琴,录制了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这两张CD是在fortepiano上演奏肖邦的最早尝试,也是非常成功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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