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母语教学的基本理念——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2009-01-29 06:07陈光辉
现代语文(教学研究) 2009年7期
关键词:康德母语语文

“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不是语文教学中的一个概念,它是德国哲学家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的一个针对文艺创作与审美的核心概念。我们无意从美学哲学上去探讨它。笔者只是觉得借用这个概念来解剖我们的让人茫然困惑的母语教学,它无疑是一把犀利的解剖刀,能揭开母语教学的某些本质。功利的语文不休,母语教学的困境不能消解。这个概念同时让笔者想起道家的“无为”、佛家的“无我”。

“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是什么?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论述到艺术美时说,文艺的本质就是“自由的游戏”。当然这一“游戏”不是指无意义的儿童游戏,而是指文艺创作中不受任何外在束缚的“自由的愉快”,而“自由的游戏”的本质特征就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所谓“合目的性”就是无论是创作还是鉴赏,最终都是有意图的。而“无目的”就是指这种目的的实现必须看起来是“无目的”的,无意间的,看起来不是为了某一个刻意的说教。正如康德所说“美的艺术作品里的合目的性,尽管它是有意图的,却须像似无意图的……”在艺术创作的鉴赏判断中,这一原则体现在使理性的目的显不出任何痕迹,觉察不到任何概念,读者看到的似乎就是自然的生活本身,达到“自由的观照”,创作主体对于创作对象是“无利害”“不凭借概念”的自由鉴赏,从而唤起主体各种心理功能的自由的协调,引起主体的合目的的愉快。于是,康德提出了“无功利性的愉快”这一概念。

一、母语教学中的“无目的的合目性”

(一)母语教学的“目的”

任何教学就如任何文艺的创作一样都是有目的的,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禅宗讲不“执着”但也是有目的的,它是为了救人于红尘,摆脱尘世羁绊;道家讲“无为”也是为了“治”,老庄的心目中也有一个“治世”的模样。母语教学的目的应该包括两大块,一方面是致用,另一方面是育人。“致用”包括阅读与表达两个具体目标,表达又分为口头表达与文字表达两方面,而育人则包括培养人之所以为“人”的思想、思维、情感、习惯等各种要素。其关系见下表:

01

对于母语教学来讲,致用与育人它们相互之间其实是不可分的一体。阅读与表达,前者是后者的基础,而表达是更高一层的终极目标。优质的母语教学就在于调动一切语文教学的积极因素,在一个更广大的范围内创造一种氛围,对学生施加影响,寄望于更多利用潜移默化的方法使学生掌握母语,同时提高自身素养。在达到这一目的的过程中,文学艺术熏陶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一环。

(二)什么是母语教学中的“无目的”

教学中的无目的,不是没有目的,而是指一种心态一种原则。就如文艺创作中将目的与形象熔合一起让人感觉不到目的一样。母语教学中的无目的就是不为了一个具体的功利的目的而采取机械的违反语言教学规律的措施,而是始终如一地围绕终极目标,紧守母语教学规律给学生以影响和熏陶,让学生意识不到这是一种灌输,是一种训练。在轻松愉快里不知不觉达到训练的目的。康德有过这样一段话:“诗人说他只是用观念的游戏来使人消遣时光,而结局却于人们的悟性提供了那么多的东西,好像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悟性的事。感性和悟性……两种认识技能的结合与谐和必须好像是无意的,自由自在相会合着的,否则那就不是美的艺术。”康德论述的固然是艺术,但这段话对我们的母语教学也具有深刻的启示。我们的教学在课堂上过多地关注理性的知识点(考试点),将语文课一律上成讲练结合的“理科化”的课。课文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的目的是为了引起读者美的共鸣,它是作者与读者交流的桥梁。只有对于对象的“无利害”“不凭借概念”的自由的鉴赏才能唤起主体各种心理功能的自由协调,从而引起主体的合目的的愉快,“审美”就产生了。

母语教学的最终目的是使学生学会审美(包括形式与内容的美),继而悟出表达之法。课堂上授之以工具,教之以方法,训练其能力,这大概就是语文课所能做的吧。至于德育之类这些根本不可能完全地通过课堂解决的东西不应该成为一种刻意的目标。只要选文是健康的,学生在审美的过程中,这些目标都是可以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完全渗透进去的。

当教师讲课时若时不时来一句“这个要考的”“那个要注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岂不是大煞风景,这样的程式化的东西是不是很枯燥?学生如何有美的感悟?所以笔者认为无目的是一种心态的体现。教师教给了学生知识、方法,培养了学生的品德,但学生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学习一种培养,他感受到的只是一种审美的愉悦,这个境界,就是母语教学中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三)母语教学的处境

母语教学之所以陷入困境,成为一个世界性难题,关键在于功利主义,在于随着科技发展,人们越来越相信自然科学方法中的可控制论。当教师试图完全操控语言学习的整个过程,就违背了母语教学的根本原则。母语学习(真正的语言学习而不是以应试为目的的语文教学)是不完全操控性的。

笔者以为汉语语文教学面临这样几个难题:1.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学生对于文字的接触大为减少,这直接导致了学生严重缺乏对文字、语言的敏感,表现在会说却不能准确诉诸文字,不能精确领悟具体语境中词句的细微差别(这正是一种独立语种的生命所在),更有甚者张冠李戴。2.在整个社会的鼓噪下,生存竞争分数成了学生生命的关键词,忙忙碌碌,昏天暗地,孩子们哪里有闲情逸致,没有闲情逸致就很难真正地去学习语文?只有在无功利的闲逸状态下才存在对作品的品味。心有所悟才能笔有所表。3.面对巨大的生存压力,或是为教学者本身水平所限,应试教育的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妙法”,堂而皇之地在全国各阶层大行其道。学生教师学校家长社会无所不在,更可怕的是许许多多的人认为这是应该的,学习就是为了考试。4.家长及大量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本身,从应试的目的出发,都认为语文教与不教、学与不学,花的时间多与少,对成绩影响不大,这种态度决定了母语教学必然遭遇尴尬。

其实母语教学目的的实现并不是可以所求就能求得,正应了“有心栽花花不开”那句古话,我们应追求“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境界。我们应该打破那种事无巨细,完全操控我手的所谓系统论方法、知识树方法等等。母语的特点注定这样的尝试是不会有什么理想的结果的,妄图用有限的封闭的系统去包容控制体现一个无限的开放系统,注定要失败的。我们应该有一种“无心插柳”的精神和勇气,那种看似的“无心”就是一种艺术。这其实是对一线的语文教师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应试观念,成了教学改革成果难以推广深入的瓶颈。旧习惯的惯性,个人利益的牵制,谁也不敢成吃螃蟹的人。其次,教者的母语素养是这种教学方法成败的关键。教者对母语的深入理解,使教者在看似无意的指导、讨论中灌输了语言感悟的精华,这样的随机的无心插柳是母语教学的最高境界。一个姿势,一个眼神,一种节奏,一句点拨, 无不是引领学生进入语言殿堂的金钥匙。语文教师的职业意义正在于此。

另外,教师的敬业与无功利的工作大环境的结合也是不可或缺的。没有教师更多的付出,这样的教学就会成为一盘散沙,没有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宽松大环境,便会大大增加改革的阻力,使教改裹足不前。

二、“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与道家的“无为”,佛家的“无我”

“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让笔者想起了道家的“无为”,佛家的“无我”。

“无为”思想是道家学说的精髓,是道家学说提供给我们治国、兴邦、治世的一个基本原则。老子所处的时代天下大乱,诸侯混战,怀着对人民的同情,针对统治者强作妄为,贪求无厌,违背规律的“有为”老子提出“无为”的主张。

老子是从治国的角度来说“无为”,而作为一种原则,它对我们的母语教学同样有指导意义。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就是说,治理大国应当像煮小鱼一样,不能随意去搅扰它(否则小鱼就残碎了)。我们认为教学生若烹小鲜。作为最精致最复杂的教育,面对最稚嫩最单纯的 “小鱼”学生,我们应该用“烹小鲜”的态度对待教育、对待我们的孩子。

现在在语文教学上又有一种另类的“无为”思想兴起,认为语文教与不教一个样,教师只能“无为”,就是毫无作为,消极等待,全看学生天赋。这又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老子的“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并不是不为,他提出“无为而治”的目的还是为了治世。含有不妄为、不乱为、顺应客观态势、尊重自然规律的意思。“为无为,则无不治” 意思是以“无为”的态度去对待社会人生,一切事情没有不上轨道的。怎样才能做到“无为”呢?最根本的是无私心,无贪欲,忘我。老子说:“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一切从学生的发展出发,努力做促进学生健康成长的事,以学生的发展为归宿,这就是“为”,也就是康德的“合目的”;去私利,忘自己,不从功利、短视的目的来安排教学,顺其自然,这就叫“不争”,也接近康德的“无目的”。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此三者是佛学上的“三法印”。佛家认为,由认识到无常,进而达到无我而熄灭烦恼,断除贪、执,就能到得寂静安稳的涅槃境界。“无我”不正是无功利,“无目的”?“涅槃”境界不正是去私利后课堂上的任意挥洒,恣肆汪洋?

《示方觉之》上讲:“吾佛教化众生,但以破我为第一义。”要教语文也得先“破我”。

现代白话文的始祖们,鲁迅,胡适,冰心,再有钱钟书,军旅出身没上过几天学的沈从文,教师出身的叶圣陶等等,无一不是从小的文学爱好者,没有一个从小便立志为成为一个伟大作家而读书的。读书只是一种出自内心的爱好。在自然的熏陶积淀后,结合成熟的思考与个人的经验,创作便成了水到渠成。我们现在的教育动不动喜欢从幼儿园开始就开始诸如理想、志趣等等之类的目标教育,让小孩子谈崇高的理想,这是很值得反思的。

三、“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理念在教学中的现实可操作性

至于“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的理念在教学中的现实可操作性,这让笔者想起了所看到的一篇文章《讲台上的名家风采》。说国学大师辜鸿铭:“讲到得意处,他会忽然唱段小曲,或从长袍里掏出几颗花生糖果大嚼 ……”梁启超在清华:“四书五经、历史典籍…… 张口即诵……大段大段往下背…… 讲到欢乐处则大笑而声震屋梁,讲到悲伤处则痛哭而涕泗滂沱……”聂绀弩讲《水浒》:“没有讲义,事先也不准备,他叼个烟卷,在台上转来转去,随意发挥,一讲就是几个钟头。”红学专家吴宓在西南联大,见有女生没座位,“就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等女学生坐好后他才开讲。”对此,我们只能折服。

纵横捭阖任意潇洒,无心插柳春风化雨,这就叫功夫,这就叫境界!

参考文献:

[1]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2]薛永新.大道·无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

[3]颜世安.漫谈老子与庄子[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

[4]讲台上的名家风采[J].读者.2003,(12).

(陈光辉江苏省南通市启秀中学226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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