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冲突”面具下的终极对话

2009-02-12 08:47许小君
电影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解构

许小君

[摘要]《撞车》是继斯派克·李《循规蹈矩》以来,最震撼的种族题材电影,击败夺奖呼声最高的《断背山》,一举赢得奥斯卡大奖,《撞车》影片本身的深度思索及独特的文本叙事无疑可圈可点。本文通过对影片《撞车》的分析,阐释了该片以情绪为线索及人物模糊的身份指认的文本叙事特点及其主题。并初步探讨了其修辞策略及镜头语言的运用。

[关键词]情绪线索;身份指认。解构。放逐与救赎。终极对话

有人说,《撞车》是继斯派克,李《循规蹈矩》以来,最震撼的种族题材电影。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导演保罗,哈吉斯十年磨一剑,凭借一部小制作的独立电影击败夺奖呼声最高的《断背山》,一举赢得奥斯卡大奖,虽然《洛杉矶时报》、《纽约时报》及《华盛顿邮报》等媒体纷纷给出了《断背山》之所以失败,《撞车》又何以夺魁的诸多原因(其中包括《撞车》为拍摄地好莱坞大本营洛杉矶市提供了上百个就业机会),但不能否认的是,《撞车》影片本身的深度思索及独特的文本叙事无疑可圈可点。

一、情绪线索

《撞车》运用多线索穿插交错的文本结构,再现了关于人际的冲突。影片几乎没有一个一以贯之的叙事线索。贯穿整个文本的,毋宁说是一种情绪上的线索。影片从追尾事故女警探与中国女人的争吵开始,从中国女人的“墨西哥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开车”,透露出一丝种族冲突或歧视的苗头。回溯到“昨天”,仍然是从枪店中波斯裔杂货店老板与白人枪店老板的争吵展开叙事,这一争吵的场景,全面铺开了种族歧视的话题。枪店老板的“我开着747撞向你们的小窝棚把你的朋友烧成灰烬了吗”,清楚地交代了后9·11这一叙事语境,以及被误认为阿拉伯人的波斯裔杂货店老板遭受歧视和排斥的现实原因。接下来便是车被抢后检察官夫妇的争吵,遭受羞辱的黑人导演夫妇的争吵,心情糟糕的杂货店老板和拉美裔修锁匠的争吵,为父亲的病忧心忡忡的警察与黑人护士的争吵,甚至情侣警探之间也因种族问題发生争吵……文本前半段确实向观众展示了一个充满了冲突、愤怒的世界。

争吵的场景多用晃动镜头表现,伴随大量的表情特写,以展现主体内心世界的失衡,尤其是电视台导演夫妇争吵的一场——毕竟,让一个丈夫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被猥亵,是绝对触及了人类最后的心理底线。从而也引发了人物世界最大的震荡和危机。

而作为一部触及人性的作品,文本理所当然地将触角伸向冲突背后深层的人性。那也正是叙事人试图讲述并祈唤的真正主题。叙事人同样不惜花费大量的笔墨刻画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从修锁匠夜里与小女儿长达四分钟的对话,到警察瑞安对生病父亲的怜恤和照顾,到他冒死救了曾经被他伤害的黑人导演妻子,等等,触及了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多数人离开家在外部世界里与他人不断冲突互相伤害,回到家里却还原为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体贴的妻子或丈夫。陌生人从互相伤害到生死关头的舍命相救,极限危机情境触发了人灵魂深处的善,然而为什么我们只有在面临危难时才会消除隔阂和歧视呢?戏剧性的关照,引发深切的思索。这些段落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极其抒情的,与剑拔弩张的对峙和争吵形成鲜明对照,也造就了张弛有度的文本节奏。

作为一种修辞策略和叙事驱动,叙事人着意渲染了人物的情绪脉络,杂货店老板蛮不讲理地和修锁匠大吵的段落造成了一个莫名其妙愤怒的负面形象,并将观众的同情导向了修锁匠,然而看到他的店被种族主义者砸烂时,观众对他的同情却更加强烈而深刻。当杂货店老板的枪对着修锁匠小女儿响起,所有人都以为悲剧已经发生时,女孩却出人意料地安然无恙。修锁匠抱着女儿离开后,镜头从杂货店老板头上俯推下去。晃动镜头成了他完全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的贴切表达。随着叙事的展开,情绪的释放,杂货店老板终于把枪交给了女儿,同时他也交出了自己的愤怒。片中另外一个愤怒的角色是检察官夫人,每天“就是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这番倾诉,也很快被电话另一端的“朋友”截断了。事实上,保罗·哈吉斯在开篇就已经借警探沃尔特之口给出了答案:“……在洛杉矶,没有人触摸你,我们总是躲在这些金属和玻璃的后面,我想我们很想念那种触摸的感觉……”当检察官夫人摔伤而最好的朋友也拒绝帮忙时,却是平时被她呼来喝去的女佣感动了她,让她终于能够放下愤怒、拥抱他人。叙事人将情绪线索编织入叙事肌理之中,为情节发展提供了充分的心理依据,使影片真实、丰满、充满张力。

二、模糊的身份指认——解构中的建构

作为一部显然带有后现代倾向的作品,《撞车》没有像同为种族题材的《杀死一只知更鸟》那样的非善即恶的主体形象,泾渭分明的道德优劣。在短短36个小时之内,每个人都在发生变化。巡警瑞安在街上当着黑人导演的面,非礼了他的妻子,却在第二天的车祸现场,冒死冲进火海救了她的命,瑞安的同事汤姆本是个坚决的反种族主义者,却在回家的路上杀死了并无恶意的黑人小混混,而这个黑人小混混虽然持枪犯了若干宗案,却从不伤人性命,甚至和搭档一起把被撞的中国蛇头送到急救中心,小混混的哥哥,也是片中的重要人物,唐·钱德尔饰演的沃尔特本是充满正义感的警探,却为了保护其弟不得不违心地说了假话,诬陷了一个无辜的白人警察……叙事人在开篇树立了一个个或正义或邪恶的形象,却在叙事进程中将它们逐一解构,造成了对主体身份指认的模糊性。但却在这一解构中建构起了表述主题。没有人是天生邪恶或正义的,每个人都在与他人不断的碰撞/撞车中成长或堕落……

影片关于种族歧视的深层原因的追问,也处处充满了解构的荒谬。白人检察官D.A.为了获得黑人选民的支持,刻意制造了各种亲善,然而却无实际内容的举动,诸如发布一张他给一个名叫萨达姆的伊拉克人授勋章的照片,并不惜诬陷一个清白的白人警察,指其杀害黑人警官,蓄意挑起种族之间的仇视,再由他来充任同情黑人的角色以获得支持。与此形成戏剧性对照的是,警察汤姆因不满其搭档是个种族主义者而向上司反映情况,要求更换搭档时,作为被歧视群体一员的黑人上司非但不欣赏他的正义感,反而处处刁难,并最终迫使他放弃了其搭档是个种族主义者这个正当理由,接受了编造诸如他自己“控制不了放屁”所以想要单独执勤的借口的做法,这不可思议的荒谬建议仅仅出于一个目的:保住他头上的乌纱帽。叙事人通过这看似荒谬的众生百态揭示了种族歧视这一盘根错节、极其复杂的构成。

关于解构式的主题建构,事实上早在影片开始不久就在两小混混的街头对话中以一种哂笑的方式呈现给了我们:愤世嫉俗的小混混抱怨女侍者不给他们提供服务,是因为她们认为黑人从不付小费,他的搭档问他“那你给了她多少小费”,小混混回答说,“这种服务还指望我付小费吗”。在其搭档的大笑中,一个令人玩味的主题跃然而出,一场循环式的叩问就此开始,编剧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

三、放逐与救赎

文本向我们呈现了不同人物的不同命运,善良人犯下罪过,“恶人”做出善意之举。这是一个关于放逐与救赎的故事。在我们目睹了一系列争执、感受了足够的压抑之后,年轻帅气的警察汤姆的出现,其管仲割席式的与种族主义者搭档的划清界线和对黑人的同情,仿佛一道晨曦照亮了黑暗的现实。让人顿感看到了希望。然而叙事人仿佛热衷于出人意料。汤姆在请求换搭档时遭遇黑人上司刁难,和搭档分开后为搭档所不满,在警局下班的更衣室里和一个黑人同事打招呼,对方却充满敌意、不予理睬,一个涉世未深的善良的年轻人如何消化这些恶意和累积的愤怒?然而他仍然在夜里回家的途中出于本能的善良搭载了一个黑人,积压的敌意和怀疑(抑或是潜意识的偏见)在黑人的言谈举止和衣襟不整中寻找证据,使他最终掏出枪击毙了那个年轻人,并因恐惧而逃逸——一丝晨曦终于被黑暗吞噬,一个善良清白的年轻人被正义和善永远放逐。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的镜头剪辑,当汤姆掏出枪,镜头迅速从车内两人的特写切换到车后身的中全景镜头,火光瞬间照亮了车里的人影又归于寂灭,枪声很小,平淡得像是吐了一口唾沫,然而观众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这个无人称视点的固定镜头像一双冷酷的眼睛告诉了我们一切——悲剧已经发生。并且将不可挽回。

警探沃尔特因负责一起枪杀案而卷入政治棋局,检察官D.A.的手下对其利诱不成,转而威逼。亮出其弟的档案和通缉令,逼其得出白人警察杀害了黑人警察的结论,沃尔特站在大厅里等待D.A.的镜头,逆光,从背后射来的强烈光线模糊了他的脸。在他不得不违心承认白人警察考克林有罪的艰难陈述中,光线在他的脸上变幻莫测,扑朔迷离,仿佛他的良心在躲躲闪闪,而他的正义形象也在光线中模糊了。到医院带母亲辨认弟弟尸体的场景中,母亲责怪他不早点把弟弟找回来而拒绝承认他们的母子关系时,他转身离去,孩子般委屈地哭了。一个富有正义感的警官因诬陷他人而被正义放逐,一个心怀爱意的儿子,因没有及时地关心家人而被母亲放逐。

文本以一种宿命的意味进行讲述,以一种近乎宗教神喻的姿态向观者昭示着什么。导演保罗,哈吉斯说:“我感兴趣的是更深层次的责任,人性中共同的恐惧……”而比死亡更可怕的,无疑是被自己所属的群体及其终极信仰所放逐。事实上,种族歧视也无非是一个强大的群体对身处其中的弱者的放逐。

影片中安排了多个救人的场面,如两小混混把被撞的中国人送到急救中心,汽车疾驶而去,镜头摇向旁边的圣像。作为一种善的文化符码。一个叙事施动的注脚,圣像几次出现在关于救人的场面中。杂货店老板去找修锁匠进行报复时。窗边也出现了圣像——显然这是一个圣诞节前后。小女孩从家里跑出去“救”爸爸,上演惊心动魄的一幕,而她也同时拯救了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老人的心灵。黑人导演卡姆与两个小混混大打出手后逃离现场,在警车的追逐下来到一个死胡同,镜头从圣诞老人扬起的一只手摇过去,反打,对面的墙上是一幅基督降生的朝圣图,仿佛预示着在这里注定要上演一幕关于善和救赎的故事,而警察汤姆也正是在这里拯救了一场危机,最为震撼的救人场面出现在卡姆妻子的车祸现场,从导演妻子最开始对警察的拒斥,到信任,最终以警察冒死再次爬进汽车将其拖出结束,然而感受和思考才刚刚开始。俯拍的汽车爆炸的镜头,烈焰几乎充斥了整个画面,像是胜利的欢呼,这里没有出现宗教形象,却是最为成功的一次拯救,拯救了导演妻子的性命,拯救了导演夫妇的婚姻危机,拯救了两个不同种族的信任危机,同时更拯救了救人者,一个曾经的种族主义者迷航的灵魂,一次彻底的救赎和施洗礼,让一切瞬间改变。这一切当然不是在宣扬宗教,却昭示了关于爱和宽容的宗教精神。

四、“文明冲突”面具下的终极对话

本质地讲,文本向我们展示了一场在种族歧视/文明冲突面具之下的关于身处这个世界之中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终极对话。从白人、黑人等不同种族群体的视角表达了各自的观点。比如两个黑人小混混贯穿文本始终的对话,描述了种族歧视的现实,被歧视群体的感受,黑人导演对小混混说的话,“你让我感到丢脸,也丢了你自己的脸”,点出了被歧视群体对受歧视的现实所负有的一定的责任,检察官夫人对检察官的大吵,同样表达了一个对种族问题异常敏感的社会中白人的感受等等。文本结构形式上是封闭的——结尾处同样是一次追尾事故,引起不同族裔人群的争吵——情节上却给了我们一个开放性的结局,没有彻底完成一个“想象性解决”。一些矛盾已得到解决,另一些冲突又即将上演,那些被蛇头偷运到美国淘金的亚洲人便是这样一种潜在可能的符码。十五年前亨廷顿写《文明的冲突》提出著名的“文明冲突论”,引发其后多年的激烈论争。9·11真是不是其观点的佐证?事实却是,“一小撮狂徒为了罪恶的目的挟持了宏大的理念”,正如《撞车》向我们展示的:并非文明之间的差异引起冲突,恰恰是各种文明中共同的东西——狭隘和敌意——导致了冲突。《撞车》通过一系列的对话与由此引发的终极思索,向我们提示了一个方向和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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