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阴玉军

王晓强坐在沙发上，用心捕捉着门口的每一丝声响，还让妻子把电视声音拧得小了又小，害得妻子直嘟囔他神经病。

王晓强当然不是神经病，作为质监科的科长，他聪明着呢。今天上午，张胖子的建筑公司递交了涝洼小学教学楼峻工验收的申请，王晓强当即拍板明天就去验收。张胖子是一个民营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每隔几年都要做个像样的工程，当然就少不了和王晓强打交道。张胖子这个人还算实在，无论验收多大的工程，他从来没有亏待过王晓强。按以往的惯例，今晚张胖子应该来他家意思意思，可为何到现在还没现身呢？王晓强一直焦躁不安地等到晚上十点多，也没见到张胖子的影子。这小子今天莫非吃错了药？就不怕我在验收的时候找他的麻烦？王晓强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一上班，王晓强便叫了两个手下，坐着车，带着满脑的疑惑往涝洼小学飞驰。

还没到工地，王晓强就发现张胖子已经带着手下几个人列队迎接。

“欢迎王科长来验收！”张胖子虽然面带笑容，却很勉强。他的脸色也特别难看，消瘦而干枯，显得疲惫不堪。

要搁在往常，王晓强一定会和张胖子开玩笑：“你小子，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减肥了？”可今天他是带了一肚子气来的，当然没那心情。他二话没说，开始验收。

王晓强验收起来显然要格外严格，格外认真。令王晓强想不到的是，张胖子竟然把这项工程做得那么好，那么到位，连那些最容易偷工减料的地方都没有做手脚。

“怪不得这小子不给我送礼，原来早就留了一手啊！”王晓强暗想。可你孙悟空再有本事能逃得出我如来佛的手心？检查到三楼卫生间的时候，王晓强终于发现一个窗台凹凸不平。其实这种小毛病，相对于这种工程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王晓强要给张胖子点颜色看看，当然不肯放过这些“蛛丝马迹”。他说：“这窗台不平。”

要搁以前，张胖子一定会陪着笑脸打马虎眼：“放心，我们一定重做。”却从来没有重做过。今天他却一反常态，铁青着脸吩咐手下：“去找人，立马把这个窗台给我砸了重做。”

张胖子这一着，倒令王晓强有点措手不及了。张胖子这项工程做得确实不错，是他做过的所有工程中最好的，王晓强想吹毛求疵也不好下手，毕竟工程质量标准在那里摆着。

全部工程验收完毕，王晓强在工程质量合格证上签了字。张胖子留他们吃饭，王晓强本不想留下，可因为一肚子谜还没解开，便留下了。张胖子因胃疼从不喝酒，今天竟放开了。反倒是王晓强因为有气，死活不肯端杯子。张胖子也不勉强，端起杯子，“嗞”地一声，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张胖子开了口：“王科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你会找毛病，而且我盼着你找毛病。”张胖子的话把王晓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胖子却不管他，又端了一盅，继续自言自语：“我干了20多年工程，偷工减料的事儿没少做，克扣工人工钱的事儿也有。也许是良心发现吧，我突然想做一件工程，一件即使你们故意找茬儿也能过关的工程。现在我做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一件，也是我最后一件。”

“最后一件？”

“恩。接了这件工程不久，我就被查出患了癌症。”

“癌症？”怪不得他消瘦的这么快呢。

“今天你验收完了，明天我就去省城动手术，不知道能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呢！”张胖子苦笑了一下，接着说，“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报应吧。我以前……”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啊？”王晓强赶紧安慰他。

“不说这些伤心的了，来，喝酒。”张胖子又端起了酒杯。

“喝酒，我敬你！”王晓强也端起酒盅，一仰脖子，一杯酒全倒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