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集群往何处去

杨　度

萧瑟晚秋过后，国道两旁那两排齐整的杨树早已泛黄，落叶飘零。

这是一个中国发达地区的发达乡镇：浙江省桐乡市濮院镇。

除了都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体化政治制度外，这里有着与其距离才一个多小时车程的上海迥然相异的社会经济模式。全球性金融危机带来的是消费乏力与经济增长势头衰弱，即便这里被认为是抗外在风险能力较强的内生型产业集群也同样面临挑战。

那么，它的明天会是怎样的呢?它能获得新的增长动力吗?它的个性会决定着什么样的不寻常路，或者还有更多的是中国产业集群的共性问题?

一、濮院地理

不管在哪个角落，各地方政府尤其在招商引资时总是会说自己的区位优势。濮院的地理位置优势更加明显。

它位于浙江省嘉兴(地级)市桐乡(县级)市，处于嘉兴与桐乡这两个城区的中间，以至桐乡行政区划地图上将其标识为与“桐乡市区”一体化的“濮院分区”。它甚至可能与市区一争峥嵘，比如新建成的“濮院国贸大酒店”已成为桐乡最高的酒店。当然，更重要的无疑是它还处于长三角环上海经济圈范围内。

就如嘉兴官方网站所言：嘉兴自古为富庶繁华之地，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之美誉。建国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嘉兴承载着上海浦东开发开放的辐射、苏南开放型经济和浙南民营经济的交汇影响等利好因素。嘉兴下辖南湖、秀洲两个区，平湖、海宁、桐乡三个市和嘉善、海盐两个县，这些所辖县(市)赫然均进人中国百强县前30强。

而嘉兴的纺织服装更是如此的强大。在嘉兴档案里记载着这样的描述：2006年全市规模以上企业完成的工业产值中，纺织、电力、皮革、化纤、服装和化工六大行业对工业增长贡献率达55.6％。这六大行业中有4大属于纺织服装业。海宁市的皮衣、家纺布艺、经编，秀洲区、嘉善县的植绒、丝织等，平湖市的服装制造……均显示出纺织业发达县市的英姿。

桐乡市也不甘人后，12个镇和街道中有7个是国家级名镇。除了名满天下的“中国魅力名镇，乌镇”为文化旅游范畴外，“中国毛衫名镇，濮院”、“中国化纤名镇，洲泉”、“中国皮草名镇，崇福”、“中国家纺布艺名镇，大麻”、“中国植绒纺织名镇，屠甸”和“中国绢纺名镇，河山”均属纺织业。

这就是濮院这个小城镇的外部产业与社会经济环境。

濮院还有自身的传承——中国·濮绸的故里。事实上，濮院之名本就来自于宋代濮氏迁居本地，大力发展了农桑和丝织业的缘由。由于“濮绸白净、细滑、柔韧耐洗，系绸中上品，为历代皇室官宦普遍采用。在海内外均名闻遐迩，繁荣绵延七百余年(濮院官方网站)。”今天。濮院总是乐于引用南宋淳熙(公元1174～1189年)年间“轻素锦，日工月盛，濮院之名，遂达天下”(《濮川志略》卷一)的记载来宣示自己的底蕴。

总之，古今内外的胎育，以及自身的机灵与开放，成就了濮院今天羊毛衫领域的无限风光，以至其成了整个嘉兴地区的首强乡镇。

濮院的成就从GDP数据即可管窥一二。三级区域2007年GDP分别为：嘉兴市1585.18亿元、桐乡市272.1亿元、濮院镇27.3亿元；按户籍人口计算的人均CDP则分別为6201美元、5373美元、约9336美元(其中濮院的9336美元为据其GDP总量与人口的推算结果)。

二、产业集群的模式

产业集群还有不同的模式吗?这是迄今为止理论模型中的一大盲点。

事实上，产业集群也有着各自的要素特征。

第一类，产能主导的集群：大部分的集群都属于这种模式。

第二类，市场主导的集群：濮院就是典型案例。过去，曾经有江苏省张家港市塘桥镇等多个地区竞争；现在，也有山东省海阳市、广东省汕头市澄海区、江苏省常熟市新港镇、江苏省吴江市横扇镇、广东省东莞市大朗镇等7国争雄。但为何濮院成了最大的羊毛衫产业集群呢?要知道，相比全国许多著名市场来说，濮院羊毛衫市场在1988年才开始盖了50多间露天营业用房，直至90年代中期市场里还流行这样一句话：“买全国的货，卖全国的货。”这就表明了濮院羊毛衫市场只是一个没有产业依托的“中转站”。直至2000年3月，濮院才开始大举开发中国，濮院毛衫城工业园区(浙江桐乡濮院针织产业园区)。

第三类，技术主导的集群：硅谷是最耀眼的明星。这样的集群往往是基于邻近大学或科研院所等重要机构而形成竞争力的。

而从发展主导力量来说，又可以分为本地自发型、外来投资拉动型(如东莞的电子电脑集群)与政府主导型(台湾新竹等这样的园区)三种。

本文重点分析的是内向型经济形态的濮院羊毛衫产业集群。

三、专业市场另一个视角

这两年，桐乡再一次成为跟随者，随着前些年长三角兴起的专业市场浪潮大举建设新的市场。祟福皮草大世界、桐乡鞋业皮革城、四季汇家纺市场、洲泉鞋材市场、蚕丝品市场等接踵而来。

都眼红濮院羊毛衫市场的红火?旧版本

濮院羊毛衫市场始建于1988年。

随毛衫和原辅料集散交易总量的不断攀升，镇政府对市场功能布局进行了规划，经过数次改造扩建，已形成羊毛衫交易区十个，毛纺原料市场、毛纱市场、辅料市场、(外贸市场)、服装城、货运中心、卸货中心各一个。

濮院羊毛衫市场总占地面积57万平方米，建筑面积30万平方米，共有门市部6000多间，建立了物流配送、检验检测、科技研发、外贸服务、人才培训、文化传媒、电子商务、高效服务与政策支撑等八大政府公共服务创新平台。

新故事

随着濮院世贸大厦写字楼工程和金贸大厦相继竣工投入使用，濮院这个小镇竟然也有了自己的CBD——中央商务区了。(如图：早期的世贸大厦从资本的角度讲算是赚足了钱)

这一中央商务区占地35万平方米，由濮院国际毛衫品牌中心、世贸大厦、濮院国际贸易中心、中央商城、金贸大厦等一大批标志性建筑组成。这被认为标志着濮院毛衫市场向现代商贸城更高目标发展。

2008年再去濮院，发现最新的国贸中心已经租售得只剩下半层了(裙楼展贸区五层)。而旁边的环贸中心又封顶进入装修期了。不知道这个最新版本大厦开业后，濮院的中央商务区是否就算即已全部建成?

问题重重

本来中央商务区是个了不起的战略规划，尤其对于一个小镇来说。

它的故事却远非这些愈来愈雄伟壮观的大厦那样漂亮。

首先，中央商务区并未在服务手段与商业运营层次上拉开距离，而只是进行了建筑规格上的升级改造。即便以最漂亮的刚建成开业的国贸中心来说，也并不比世贸大厦写字楼的商业实质高出什么。甚至，世贸大厦还有来自广东中山的霞湖世家购买整层作为产品开发与运营中心这样较高端的业务层次客户。而国贸中心却没有。而位置最佳的中央商城则内部格局几乎跟传统批发市场一模一样，只不过建筑外立面

升级了。

其次，经营商户的雷同很可能演变成新的重复建设版本。有些商户本来就来自于传统批发市场。

第三，重复建设很可能导致僧多粥少。比如中央商城等已经面临招商难的问题了。国贸中心凭着出色的建筑空间格局比较成功，接下来，国贸“名品港”旁边更新的正在进入工程尾声的环贸中心会是什么命运呢?而此刻，经济危机的来临也在外部环境上冲击这些商城的招商工作。(如图：中央商城位置最佳、外部看起来尚好，但内部格局却没什么创新)

也许市场的升级改造对产业的推动来说也属好事。过去，得到积累的并非那些羊毛衫老板们，反而是专业市场开发商。但今天。这些专业市场也终于有苦头吃了。

对中央商务区的反思

其实，中央商务区在产业集群的建设由来已久，濮院早就找到了参照系。

那就是早期的声名显赫的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升级改造。

后来的跟随者有著名的浙江绍兴柯桥“中国轻纺城”开始其CBD建设。还有自己也嫌步调慢的广东东莞市虎门镇等跟随者。

事实上，仅仅作为传统市场的升级改造以及写字楼新建项目，就连早几年动作很快的绍兴柯桥也已经慢了。

因为那大多是建筑格调与功能上的升级。(如图：即将推出的“环贸中心”)

而更主要的问题是社会各界竟然都不愿在商业模式创新上钻研，而只看到了快速销售资金回笼的短平快赚钱模式。

我们需要重新思考的是：如何切实帮助羊毛衫老板们发展其生意，而是不光想着赚他们的钱?

未来怎么办

如果外部环境继续恶化，而本地专业市场招商竞争愈加激烈，那么我们就要考虑这样的局面如何收拾了。

第一，如果总量实在过度，政府可以把原来的老市场全部拆掉，与新专业市场开发商达成组织人住的协议。这里主要是一个利益分配问题要谈。

第二，一部分建的非常漂亮的楼宇让其自动演变成零售为主的模式。只不过现在，关于“零售化”的趋向比人们想象中来得更快。

第三，重新设计这些新专业市场的商业模式。这需要引入新的思维，另外还要协调好不同的市场开发商，最后还需要政府足够的开明与有见地。

最糟糕的可能是一个商业地产的老问题：商铺分割后卖给了无数个分散的小业主，变得协调成本高得惊人。

当然，期间表现最好的反而是建筑格局不怎么好的“中央商城”。他们聪明地采取了销售租赁权、然后再返租的创新模式。

但瑜不掩瑕，其他的市场很可能会遗留沉重的历史问题。

这就需要社会各界的群体智慧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如何，专业市场开发商是无法独立解决所有问题的。因为这背后尚有产业集群竞争力的更重大课题。

四、产业集群竞争力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升级爆发，导致中国出口经济产业也几至哀鸿遍野。

于是，现在有一种新的视角：即在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机下，媒体开始挖掘那些相对内向型的经济模式的产业集群，谓之以中小企业群体优势创造国内市场与就业价值。

可是，他们是一时的抵抗力表现，还是有着更具竞争力的未来?

这必须回到产业集群的本质探寻中。

表象看来，濮院也同样在面对着这种冲击，以致羊毛衫业界也在哀叹今年难做。但我们需要深入产业集群内核，管窥其竞争力的真谛。

产业集群竞争力理论

谈到竞争力，波特显然绕不过去。产业集群竞争力也是其最早开始研究，他的钻石模型理论提出产业集群竞争力取决于几个相互关联的因素：企业战略、结构和竞争者；需求状况；相关的支持产业；要素状况。后来的学者对钻石模型增补了另外几个因素：国内资源、国外资源、机遇和政府，形成了新钻石模型。新的模型各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意在说明国家要想在某一产业集群取得成功，产业内外部环境的动态性和竞争性是不可缺少的。

Pietrobelli(1998)则认为以下六个因素影响集群竞争力：人力资本和技术熟练程度；企业经营的家族性程度；相关的制度机构；企业家文化；地方提供不动产和资金的能力；企业之间合作的习惯。并具体设定为14个指标。

后来还有Feser(2001)、Mitra(2003)等提出了新的指标体系。

Padmore和Gibson(1998)在波特的钻石模型基础上，选取三组变量作为评价指标，建立了GEM模型来评价产业集群竞争力的高低。下表为GEM模型六个指标。

随着集群统计工作的发展，美国哈佛大学战略与竞争力研究所在波特集群竞争力理论基础上，从产业集群内的规模、劳动生产率、集群出口额、集群收入、经济贡献率、员工雇用总量、员工增长率、平均工资、人均专利数和创造就业等多方面的统计指标来评价比较集群竞争力。

比较看来，这些模型各有优劣。

比如哈佛大学的模型过于强调员工雇用总量、员工增长率、创造就业等指标，与现代制造业走向自动化、智能化，从而大大缩减劳动力而实现减员增效的趋势相违背。如果说波特的钻石理论模型稍嫌静态的话，那么，GEM模型显得更具分析力。

在找不到更好的分析模型前，暂以GEM分析濮院的情况。

濮院竞争力的形成

首先在资源上，濮院似乎并不拥有任何资源。劳动力资源因为大多为外来人口而不具有长久的稳定性，基础设施倒相对好很多。这说明濮院的成就非资源性的结果，而是后天努力形成的氛围、尤其是对国内市场的强大覆盖而形成的。

结构变量中，地方供应商与地方企业的数量自然具有多年沉淀下来的厚度优势，然而质量却欠佳，因为濮院羊毛衫产业没有催生出大企业。

而需求变量中，本地市场与国内市场占有率都非常高，但国外市场没有大举进入。此外，传统羊毛衫服饰因为其创新力的不足、羊毛衫品类的单一化而暂时看不到新的增长潜力。这就给濮院丰毛衫产业敲响了警钟。

然而，这样的分析我们又能满足吗?

不能。

传统产业集群理论与竞争力模型失灵了吗

当我们放开视野，很容易发现下面这样的案例。

江苏省扬州市的高邮市号称“丰富的羽绒资源优势、高素质劳动力优势和庞大的产业规模优势”以及良好的区位优势而成为最大的羽绒服制造基地，却没有一个稍有名气的品牌。80亿的产值几乎就相当于常熟波司登一家企业一年的销量。当然，波司登也在高邮设有生产基地，然而，竞争力优势却不在高邮，而在常熟。而另一个资源性产业集群——新疆青河，其原绒优势竟然未成就一家羊绒品牌。寥寥几家中小企业在内蒙古羊绒巨头鄂尔多斯的高压下让人长久看不到出头之日。

自然资源、甚至是上游原材料资源这一重要变量竟然未发挥应有的作用。故单单这些理论模型并不能为我们提供足够的视角。我们尚需深入下去。

(注：由于本文篇幅较长，所以分两次刊登，敬请读者继续关注下期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