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叙事手法解析

李　迅

在2008年的贺岁片中，《硬汉》是一部很有特色的影片。它讲述了一群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故事，却虚张声势地采用流行的英雄神话叙事方式。笔者认为，这种伪神话叙事方式并非为了追求艺术上的创新，而是对通行的影像生产方式的权且利用。

《硬汉》由三个人的故事构成，一是退伍军人老三的故事，他在服役期间为救落水者而溺水，造成智障，提前退伍后以铲除人间邪恶为己任；二是警察老蒋的故事，他最亲密的战友不幸牺牲，抓住杀害战友的罪犯是他最大的心愿t三是非法文物商人阿龙的故事，他出场的主要目的是从展览馆偷取岳飞使用过的沥泉枪。三个人不期而遇，命运在刹那间交叉到一起：阿龙一伙得手时，老蒋出现了，而阿龙的女友阿南却从背后开枪击中了老蒋，就在阿龙一伙顺利撤退时，被阿龙欺骗过的老三堵住了阿龙一伙的出路，这时，大群的警察包围了上来，阿南的弟弟阿昌劫持了老三等人，退回到展览馆中，最后，混乱中深受重伤的老蒋击毙了阿南，老三以沥泉枪杀死了阿龙，或者说阿龙趁势以老三手中的沥泉枪自杀了。在这三个人的故事中，老三的故事是贯穿始终的主线，老三也是影片所着力刻画的“硬汉”形象。在中外电影史上，“硬汉”类型的影片几乎都以神话的方式来讲述，也就是说，“硬汉”一般都被刻画成一个能力超强、不屈不挠，而且永远不会被杀死的英雄，就像007一样，他们是弱者与正义的保护神，无论怎样夸大他们的能耐都不过分，在他们的故事中，到处都是奇迹，而观众作为英雄的崇拜者也无比虔诚地相信这些奇迹，编剧从来不必担心他们的谎言会被戳穿。《硬汉》中的老三一出场时，仿佛就是这样一种神话人物，他不合时宜地背着红缨枪，留着刚毅的小平头，一再声称：“有一种力量是专为消灭邪恶而存在的，那就是我。”众所周知，“邪恶”这个概念不同于“犯罪”，它意味着灵魂深处的恶，表现出魔鬼般地坏，而且无可挽救，只有神话传说中的英雄才能战胜它。影片一再强调老三是邪恶的克星，无非是为了加强老三的神话色彩。但是，在整个影片中，老三的所有对手似乎都并不邪恶，他们不过是给生猪注水的乡下屠夫，抢劫女人小包的蟊贼，街头的一群小骗子，肇事逃逸的司机，良知未泯的不法文物商入。总而言之，老三不过是大战羊群的堂吉诃德，并未真正显出硬汉的英雄本色。更具反讽意味的是，老三有些智障，其所作所为往往并不全然令人无限崇敬，比如，他被阿龙骗去打警察，后来，竟然还被阿昌劫持了。毫无疑问。老三虽然打扮得与众不同，言语、志向也非同凡响，却并不是人们所期待的能够创造奇迹的神话英雄。

这部电影的片名、主要人物的设置，都让观众期待着这是一部现代英雄神话，为了迎合观众的期待视野，影片也刻意设置了几场非常精彩的武打场面。比如老三与乡下杀猪屠夫打斗的那场戏，那些乡村屠夫个个像个武林高手，那一组打斗场面完全可以和《英雄》中的“棋亭大战。相媲美，尤其是那个一身赘肉的屠夫，几乎在举手间就差点置老三于死地，他那一身赘肉在影像语言体系中，就是邪恶的表征，但是，他不过是一个乡下屠夫，他的邪恶也不过是邪恶的符号而已。就整体而言，这部电影终究算不上现代英雄神话，因为它无法满足人们对英雄形象的期待。其实。神话叙述方式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在伪装之下，《硬汉》再现了一群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首先，老三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伍军人，细细想来，他的故事不仅不是英雄的传奇，多少还有些悲剧意味。试想，他是因为意外事故造成的智障，丧失了对现实生活复杂性的理解能力，才天真地把自己想象成专为消灭邪恶而存在的战士，事实上，他的英雄行为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弱智的表现而已，就连他心爱的小草也把他看作是一个病人。最终觉得与其无法沟通而离他而去。其次，阿龙作为影片所设置的最为重要的反面角色，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他并不想做杀人越货的罪恶勾当，只是想非法得到沥泉枪，与其说他是典型的恶人，不如说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不法商人，比如，他会帮狱友说善意的谎言，他会因为爱惜文物而训斥阿昌，他会对阿南表现出真诚的爱……再次，警察老蒋也是一个很普通的警察，他并没有像那些英雄警察那样预先知道阿龙一伙的预谋，在其抓住阿龙时，也不知道提防背后的敌人，如果不是阿龙的及时劝阻，他就死在了阿南的枪下。总之，这三个主要人物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他们的故事不过是日常生括中一再上演的人间戏剧而已，并非是正义战胜邪恶的神话故事。

笔者认为，英雄的传奇固然引人入胜，但是，真正令我们感动的还是那些日常生活故事与普通人的悲欢离合之情。就《硬汉》这部影片而言，精彩的打斗场面虽然能够吸引眼球，但是，最令人回味的还是老三与小草的感情故事、老蒋对战友的怀念之情、阿龙对阿南之死所表现出的悲痛。换句话说，《硬汉》在艺术上的成功主要表现在对普通人的遭遇与情感的细腻描绘方面，而不是对老三作为“硬汉”形象的刻画上。既然如此，这部电影为什么采用一种伪神话的叙述方式来表现这些日常故事呢?

当代学者姚文放指出：“英雄神话的大行其道乃是当代审美文化一景，当今炙手可热的武侠小说、侦探小说以及影视中的武打片、间谍片、警匪片、枪战片、西部片、越战片，都可以归入英雄神话的范畴。”英雄神话影片在当代社会为什么会大行其道呢?因为英雄神话叙事在当代社会具有广泛的接受心理基础。日常生活的庸常使得人们格外渴望奇迹出现，而现实社会中只有冷冰冰的生活逻辑，奇迹只能发生在虚拟的影像世界中，因此，现代大众都习惯于，而且非常乐干在电影中看到奇迹。电影作为文化工业，其首要目标是追求文化资本的增值，而不是艺术的创新。尤其是商业电影，往往为了通俗而不惜庸俗。因此，观众总是能够在影像中看到自己欲望的符号，也就是说，既然现代大众渴望在影像世界中看到奇迹，那么，电影编剧与导演就会制造出形形色色的神话与奇迹来。试看当代电影界，不仅武侠电影、警察故事热衷于神话叙事，甚至爱情故事、日常生活故事也往往采用神话叙事方式，如《命运呼叫转移》等。在这样一种影像文化生产背景下，《硬汉》完全可以合乎潮流地采用神话叙事方式，但是，它为什么仅仅在形式上采用神话叙事方式，而实质上却又以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来否定这种表现方式呢?一般而育，虚张声势地采用某种表现方式。实质上却又否定这种表现方式，我们说这是一种戏仿的手法，是一种艺术创新的表现。《硬汉》采用伪神话叙事方式是为了追求艺术上的创新吗?笔者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就整部电影而言，我们丝毫看不到对流行的神话叙事的嘲讽，倒是有一些比较拙劣的模仿。比如老三大战乡村屠夫那场戏，乍一看非常精彩，以为是武林高手之间的决斗，如果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退伍军人与乡下屠夫的打斗，难道不觉得滑稽吗?

其实，在《硬汉》这部电影中。伪神话叙事方式不过是一只吸引猎狗追赶的兔子，主要目的是激发观众的好奇心，获取票房收入，而不是一种自觉的艺术追求。笔者以为，就艺术性而言，这种伪神话叙事方式恰恰阻碍了这部电影达到更高的艺术水准。首先，那些过度精彩的武打场面在赢得“眼球经济”的同时，却淡化了影片的现实意义。其次，影片的神话色彩遮蔽了老三遭遇的悲剧性。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老三毫无疑问是个悲剧人物，他曾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军人，因为一次见义勇为，结果却面临着退伍、失业、被心爱的人抛弃……假如老三不是智障，能够充分体会到这些遭遇的心酸，他还会无怨无悔地追求英雄人生吗?毫无疑问，影片如果塑造一位现实主义的老三，这个形象也许更为动人，整部影片的思想内涵也将更为厚重。但是，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它愿意承担沉重的思想内涵吗?事实上，《硬汉》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一面是现实主义的深度模式，它通向艺术的殿堂，另一面是大众文化的神话叙事模式，它展现“奇观”，满足消费者的视觉快感，有助于获取商业上的成功。《硬汉》采用伪神话叙述方式来讲述日常生活故事，就是对这种两难抉择的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