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匠

2009-03-19 05:39孙方友
小说界 2009年1期
关键词:皮匠脊骨牛皮

孙方友

皮匠姓仝,叫仝全,是个“烂脊骨”。所谓“烂脊骨”,是豫东一带的土话,意指爱与人骂玩的一种人。这种人一般辈份较长,尤其是在老丈人家,多是喊其为姑父或姑爷的,所以就骂得欢。仝全的老丈人是颍河南岩柳树庄的,有一次他路过柳树庄,没遇到骂的对手,见有几个妇女在塘边洗衣服,便挑衅骂道:“柳树庄,柳树庄,十个女人九个浪,一个不浪撵和尚!”几个女人抬头一看是老姑爷,笑着骂着追了上来,直乐得他屁颠屁颠的。还有一回,他去邻村做活,因熟人少,没人跟他骂玩儿,就感到很寂寞,连活也不想做了,收拾家什就要走。队长不知底细,更不知何处慢待了他。当时春耕生产正大忙,请他来修理牲口套就是要急用,怎能放他走呢。可队长左劝右劝,就是拘留不住。队长很奇怪,说不清是何处慢待了这位爷。正无计可施,有一位知情人悄悄告诉队长说:“听说这皮匠是个烂脊骨鱼,要骂,不骂没精神!”队长一听明白了,急忙又上前劝说,并且边劝边摸他的屁股,问“仝师傅,是不是这痒了?”皮匠一听乐了,说:“你个龟孙要早摸我会走?!”队长一看这招儿灵,也很高兴,又顺势捋了捋他的后脑勺,骂了一阵,然后又专挑了一位善骂玩的人给他当帮手兼陪骂,三天的活两天就干完了。

记得仝皮匠的生意常出在北街口,有一个很小的门面,只早晨开一会儿门,那年月是生产队,他常被人请到乡下打皮套打皮绠拧皮鞭。早晨出摊干的多是小活或是按生意。大活除去下乡外,还包活。有人来丁皮套,他就在家里制馓。仝家在街头住,一个大院,门楼不高,却养有狼狗,听到生人的脚步声就狺狺地叫。来人怕狗咬,就远远地喊。仝家人听到喊声,便知生意来了,忙出门呵狗接客,很热情。

皮匠除去会打牲口套什么的外,主要是会熟皮子,将生牛皮“熟”成熟皮,割成条条儿,然后上机打破皮绳。打绳机是旧式的,一头拴在木桩上,一头是旧式的木制打绳机一是用双手摇动上劲的那种。上劲的搅把为三个,用一块木板控制了,能同时搅三股或四股,搅动机子缓慢地朝前赶,等上足了劲儿,再将三股或四股单绳合拧在一起,便成了皮套。牲口套分两种,有生皮的也有熟皮的。生皮的不熟,将牛皮亮晒到一定程度时打绳。湿了不行,太干了也不行。这个柔软度极难掌握。仝全的技术是祖传,周围十几里都信他。他打出的套经久耐用,价格也公道。打套多用牛皮,从长度到韧度无可比拟,所以仝家的山墙上常有钉晒的生牛皮。

仝全的女人姓曾,叫曾荣,其父是个宰牛的,与全家是世交,婚姻自然是父母所定。柳树庄与我们的镇子只隔一道颍河,平常赶镇子为守集。曾荣在娘家时常帮爹洗牛肉到牛下水,来到婆家,又帮仝全刮牛皮打牛套,整天一身牛毛气。不过,曾荣长得很秀气,话语也不多,若不是身上散发出的牛毛气,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是屠门之女。

与曾荣相比,仝全的长相却不咋的,通一个五短身材,胖胖的,给人很油腻的感觉。很早的时候,他是挑担下乡,后来就换成了自行车。全全的自行车很破,大梁、车圈都脱了漆,后衣架整天油腻腻的。生意清淡时,他边走边吆喝:“谁打套!”到了熟地方儿,他不吆喝谁打套,而是先挑衅骂玩儿:“我的裤腰带忘谁家床上了?!”众人一听便知是那个烂皮匠来了,便围上来,骂一通,哈哈笑着乱一阵,就活跃了气氛。若有皮活儿,便将他留下来,边骂边干,那活计就做得格外地好。

有活干的时候,仝全回来的很晚。曾荣一直等他。有时候仝全喝了酒,到家还醉醺醺的,曾荣就急忙熬萝卜汤为他醒酒。有一回他贪酒太多,回来时撞到了公路旁的柳树上,头上碰了一个大口子,直到黎明时,曾荣才找到他,一直把他背到医院,头上缝了好几针。

皮匠喝醉了酒还好打老婆。皮匠打老婆时还不让劝,谁劝他骂谁。平常非常幽默又爱骂玩儿的一个人,为什么喝了酒打起老婆来那么狠又不讲道理。这是北街人多年来一直不能破解的问题。曾荣呢,就那么逆来顺受,丈夫打她时,她一声不吭,众人只能听到全全一个人的喊骂声和什么东西击肉的声音。更令人奇怪的是,第二天曾荣又照样给皮匠端吃端喝。后来镇里的妇联会知道了这件事,在皮匠打老婆时进行干涉,并开了皮匠的批判会,让曾荣揭发。不料曾荣光哭说不出话,最后反而给妇联会的女主任磕头求饶:“求你们别管这件事情,你们越管我越要挨打!求你们了!”妇联会的女主任很尴尬,说曾荣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太封建,身在苦中却不让解放,真是没办法!最后又悄悄找曾荣谈心,问其丈夫为什么那般狠毒,是什么原因?不想曾荣一直不说,最后问急了,才说了自己挨打的原因。女主任一听曾荣说出原因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摇头不止,最后竟笑了。

原来这仝全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在外跟别人骂玩儿不过瘾,回到家还想与妻子逗乐。怎奈曾荣秀气又老实,骂玩儿的话说不出口,也不会骂,这让仝全非常窝火,骂她是死鳖,木头!最后积火为恨,借酒劲儿打老婆,逼老婆给他骂玩儿。曾荣呢,脾气很扭,任挨打也不与他骂。这样,仝全就越发恼火,想用打老婆吸引别人来劝。别人一劝,他先骂,让人接,可没人认为他此时还是骂玩,以为他是真骂人,于是,就造成了这种恶陛循环。

问题的原因一找出,女主任就动员周围邻居,一发现全全打老婆就用骂玩几去劝解。众人开初不信,后来试了几次,果然灵。

仝全长寿,八十五岁那年离世。据说临移冬时老不闭眼,儿子理解父亲,特意请来常与父亲骂玩儿的对象到床前,那对手对着仝全的耳朵“骂”了一阵,仝全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了双目。

此事至今被小镇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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