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朝鲜战场采访

2009-03-27 04:33
军事文摘 2009年2期
关键词:天黑敌机罐头

曹 庞

20世纪40年代末,我参加解放军,并以一个战地摄影记者的身份,在1950年11月跨过大火燃烧的鸭绿江,参加了对长津湖畔二次战役的采访,自此我走上了朝鲜战场烽火连天的采访之路。

长津湖畔访战场

当时和我一起去完成战场采访任务的,是新华社的老记者徐熊(后在新华总社任国际部副主任),我们要在下碣隅里战场一线沿途采访拍摄,而后徐要转去76师采访此次下碣隅里战斗的英雄事迹,我要转去78师随队采访,该师正在追击美陆战一师的残部,向五老里成兴方向穿插。

我的着装是一条薄被,两身单衣,一双备用鞋,一只相机,十多个胶卷,一只水壶,干粮已吃尽,要找到部队才有。敌机两架一批、四架一批地在山间公路上空轮番盘旋扫射,但我俩即使“头皮发麻”,也得冒死前行,因为要在白天采访完绵延四十余里的战场后,再在傍晚前赶到下碣隅里机场附近的76师部队(天黑后,他们可能会向前转移)。所以我们只能边隐蔽边前进,只有在敌机俯冲扫射投弹时,才趴在雪窝里防空。空气里充满着汽油味和火药味,这是前夜激战的痕迹。有四五里路长的一段路面,到处都是美军残破的军用十轮大卡、小吉普和翻倒的坦克,死尸成堆地散落在卡车旁、坦克上。

我们一路拍摄,一路询问零星的从前方下来的战士,抵达下碣隅里机场边沿时已是下午三时左右了。冬天日短,夕阳已快挂在树梢。我在一排铁丝网前,看到了一幕触目惊心的惨象,我们的战士一堆堆地躺卧在铁丝网边,冻僵的身体还。保持着各种“前赴后继”的冲锋姿态,有几堆战士的尸体周身焦黑,是冲锋时遭到了敌人火焰喷射器的杀伤,有一位侧卧在雪地里的战士,一手撑在雪地上,半抬身,一手紧握着没有甩出的手榴弹牺牲了。这是我军在下碣隅里机场围歼美陆战一师溃逃时的壮烈场景,我们有的战士过江时还没戴上北方的棉帽就这样甩手去了,目睹这一切,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机场上横七竖八地停放着七八、架被打坏的小型运输机,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各种军用罐头,被美机轰炸后还在燃烧,我们拣上几个牛肉和奶粉罐头,用单军裤当布袋,挎背在肩上,向机场外走去。

下碣隅里“机场之夜”

入夜朔风增大,我俩又冷又饿,搀扶着向山边走去。直到深夜时分,才看见不远的山根处有一簇火光跳跃,刹时我们像在大海里看到了灯塔,急步前奔。这是五间像小庙样子的瓦房,正面三间已倒塌在轰炸之中,未烧尽的木梁还在火堆上熊熊燃烧,我和老徐只用空罐头简装了些雪和牛肉罐头放在余火上烤热和化水,两人狠狠地吃了一顿。

此时,除了火堆上未燃尽的一点余光外,大地一片漆黑。部队是无法寻了,人也极度困乏,但吃饱了饭,浑身暖和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一双腿自膝盖往下,硬梆梆的不听使唤了,我伸脚到火堆上去烘烤,徐发现了连忙叫住我说:“冻了的脚不能烤,那样会坏死的。”后来在战役结束时,我的脚趾发黑,差一点烂掉截肢。我俩背靠背蹲在墙角里一面歇息,一面等待天明,田野寂静,耳边只有风声和敌机的炸弹声。

险走黄草岭

天亮后,老徐遇到了76师228团的政治处孙主任。这正是徐预定要采访的部队。而我要跟上采访的78师已向黄草岭方向追击逃敌,兵贵神速,在孙主任的指引下,我告别了他们,只身向公路前方赶去。

我不顾敌机盘旋,一路狂奔,为减轻负担,把被子、备用鞋等都丢弃了,身上只有相机和胶卷,连个防身武器也没有。我沿着公路一路拍摄,一路防空。朝鲜冬天北部山里的白昼,气温也有零下几十度,我忘了饿,一心只想追上部队,走得大汗淋漓。

这一天也不知到底走了多少路,估计也有数十里,大部队没赶上,夕阳倒又挂上了树梢,还好,我走到了78师后勤收容队的驻地。干部是个文化干事,他请我吃了晚饭(所谓晚饭,也就是一些炒麦粉和几块咸菜),而后就在烧暖了的热坑上叙谈到半夜才昏昏入睡。第二天,一早派出去了解情况的通讯员到中午才回来,他告诉我,师部现在黄草岭下的一个发电厂歇息,天黑后即向咸兴转移。他说到那里有大约三十多华里的路程。我急速吃完午饭,向大家告别,因为我必须在天黑前(在5个小时内)赶完这近四十里的山路,这异国他乡、完全陌生的、不知潜伏着什么危险的战火纷飞的山路。

我走上公路就向山上爬去,大约走了十余里路,来到一个山坳转折处,突然四架美军F100喷气战斗机“唰”地一下栽了下来,朝着对面山间的火车隧道洞口。一连发射了四枚火箭炮弹,接着又返回来,一架接一架地投炸弹、燃烧弹,机枪打得一片烟火。这四架刚走,又来四架黑大头(地面冲击机)轮番轰炸扫射,一直打了个把小时。我趴伏在山腰的雪窠里,不敢动弹,待飞机飞走,夕阳又快挂枝头了。我见几个从铁路隧道里奔出来的战士向我隐伏的地方走来,忙拦住急问去黄草岭下发电厂的路程,他们告诉我从岭上过去至少还有二十里。天哪!这二十里山路在天黑前我是赶不到的!一个好心的战士安慰我说:“你只有从隧道洞内穿过去了,不过三四里路,我们就是从对面穿过来的,不过里面挤满了等火车来装运的伤员,洞内一片漆黑,非常难走,刚才飞机轰炸的重点是洞那边的山洞铁路桥,也不知打断了没有?”我想:“不管什么艰险,要追赶部队,只能走这条险路了。”

我道别了“指路人”,一头就进了洞。洞内伸手难见五指,烟雾弥漫,烟味、火药味呛人眼鼻。路轨两边倒卧着不少伤员,呼嚎呻吟之声不绝,我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行,好不容易走出洞口(其实是半走半爬),抬头一望,可把我惊呆了。由洞内伸展出去的铁轨是凌空架在万丈深渊之上的,现在已被飞机炸得曲曲弯弯,下面的枕木,有些还在燃烧,我慢慢靠近前去向下一望,桥下被炸得硝烟弥漫,深不见底,我打了个寒颤,不禁有些头昏起来,这铁路桥能过吗?我没有退路!我一咬牙向尚在燃烧的铁轨桥走去,走了几步,头昏眼花,我也顾不得“丢人”,把相机往身后一背,趴倒在铁轨上,一步步爬了过去。赶到发电厂时,天色已黑,部队正在吹哨集合,我连滚带爬地奔上前去,猛看见军宣传科赵心田科长也在队伍里,我大声呼喊,他端详了我半天,才问:“你是曹庞?”我说:“是呀!”他大笑起来说:“你怎么成了这个熊样子,哪还像个曹庞呀!”旁边78师几个干事也跟着笑起来,原来我歪带着帽子,面孔乌黑,伸出去的手黑乎乎的像鸡爪子。人家的确无法辨认我了。

但是,我终于跟上了78师的队伍。

(选摘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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