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顺:写作本身即是意义

2009-04-01 02:58金仁顺张昭兵
青春 2009年3期
关键词:作家小说情感

金仁顺 张昭兵

对话者简介

金仁顺:女,朝鲜族,“70后”代表作家之一,现居长春。1997年开始创作。迄今为止已完成小说、散文近二百万字。小说入选多种选本。部分作品译成英语、日语。著有长篇小说《春香》、中短篇小说集《爱情冷气流》、《月光啊月光》等等,散文集《仿佛一场白日梦》。编剧电影剧本《绿茶》、《时尚先生》。

张昭兵:男,山东微山人。复旦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方向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及当代文学批评。曾担任《芳草》文学杂志(网络版)“现场评刊”评论员,《山花》杂志“全国大学生原创小说展”栏目专评,主持过《延河文学月刊》的“博士论坛”,参与创办并主持《青春》杂志的“青春热评”栏目,龙源期刊网“名家名作”栏目的签约作家。已做过多位当代著名作家的访谈,发表文学评论及研究论文近二十万字。

张昭兵:你被批评界看作是“70后”的代表作家,很多著名批评家对你的创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普通读者对你还不是太了解,能否请你简单谈一下获奖情况。

金仁顺:自己谈获奖,总归像王婆卖瓜。

如果读者对我感兴趣,想了解我,我倒更希望他们阅读作品。作家总归还是要靠作品说话的,其他的标准都不可靠。读者的阅读是对作家最大的尊重,至于对作品是喜欢还是讨厌,推崇或是轻蔑,倒无关紧要。

张昭兵:“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是中国两个比较权威的大奖。作为一个在文坛享有一定声誉,而且一直保持着良好创作态势的知名作家,你是怎么看这两个大奖的,对于你本人与这两个奖项之间,你有怎样的感受和想法?

金仁顺:奖项能说明很多问题。但有更多的问题是被遮蔽的。得奖是对作家很大的肯定,但不得奖也并不说明作家状态不好,或者作品不行。

作家有作家的本份,光是沉下心来写作,在当下都是一个不低的标准,平常不大会捉摸得不得奖的事。我选择做简单的事情,写作本身带来的喜悦和焦虑已经足够。

张昭兵:1996年《小说界》率先在当年第三期上推出“70年代以后”专栏,《作家》在1998年的第七期上集中推出了七位“70后”女作家,你是其中一位,随后《山花》等一些刊物也陆续打出“70后”的旗号,于是“70后”作为一个新的文学现象在文坛集中亮相。转眼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以后,重温往事,你现在有怎样的感受和反思呢?对于“70后”、“80后”这样的代际划分你本人是什么观点?

金仁顺:划分和归纳,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名目,都是为了言说的方便。这些其实是评论家的事情。

像你说的,10年过去了,有些感慨是难免的。每个作家都是由一些刊物推出来的,我对推出作家的刊物始终怀有感激和敬意,在我们的作品还很不成熟的时候,是这些刊物给了我们刊发作品的机会,它们的扶持和鼓励,也使我们日后的写作能持续和坚持下去。这是知遇之恩,不能忘。

“80后”的确立跟我们不同,他们不是通过刊物、而是由出版社推出来的。很多出了若干本长篇的“80后”作家没有写过中短篇小说,也从来没在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作品。

张昭兵:你是朝鲜族吧,在中国这是一个分布相对集中,人口相对较少的民族,这个民族的文化曾经一度处于弱势,但随着“韩流”在中国的登陆和漫延,朝鲜族独特的一些文化逐渐成为一种流行文化被大众特别是年轻人所接受和喜爱,但这个民族文化中的精华部分并不能以当前的流行文化为代表。请你谈一谈对自己民族文化的理解以及它与你的生活和创作之间的关系好吗?

金仁顺:朝鲜族是中国少数民族里面受教育程度最高的民族,朝鲜族父母们一向有宁可饿肚子,也要供孩子上学的传统。

这个民族的很多优秀品质都集中在女人身上,比如说,勤劳、整洁、真诚、孝敬、乐观、豁达、牺牲精神,等等。因为这些女人,朝鲜族的日常生活欣欣向荣,别有风味。

韩剧动不动就大喜大悲,情节很虚假,但因为感情编织得细腻,日常生活拍得有情趣,又因为看电视的观众主要由中年女人构成,韩剧里面拖沓冗长的家常里短跟她们的日常喜怒哀乐是合拍的,自然“韩流”汹涌。

张昭兵:普通大众对你的认识大概是从《绿茶》开始的吧,电影是根据你的小说《水边的阿狄丽雅》改编的,你本人亲自捉刀改编,对于戏剧专业出身的你来说,从小说到电影的过渡应该是不太难的吧,但毕竟这是两种不同的艺术样式,就你对自己小说的改编体会谈一谈小说与电影的艺术特性好吗?

金仁顺:这个小说一开始我只卖了版权,没同意出任编剧。后来是剧本的初稿不大理想,张元那边又着急开拍,我才接过来的。

我是学戏剧文学的,改编对我而言,难度相对会小一些,但仍然需要转换思维方式。小说和电影,这两种文体在写法上,就像一株植物,小说的重点是在地底下的根系,根系发达、扎实、宽阔与否,成为评定其价值的尺度,至于它是否在地面上长成一棵树,或者一朵花,或一株草,倒是没太大所谓的,不过当然了,有深度的根系必然也会长成一棵好树,一朵奇花,一株异草;相对而言,电影比较强调地面上的植物形态,如果是树,那最好是棵能杀人的树,如果是花草,那首选毒花毒草,或者是具迷情功效的花草,电影强调戏剧性,强调冲突,强调悬疑。它的娱乐功能和票房要求,必然会促使它去媚俗。而小说则可以葆有个性和尊严。

张昭兵:几年以后,你直接创作了电影剧本《时尚先生》,这部影片好象是去年上映的吧,但比起《绿茶》来,《时尚先生》的影响面较小,被关注的程度也淡了许多。能否请你就影片的创作背景、运作模式、艺术风格以及观众反应几个方面对比这两部影片谈谈自己的看法?

金仁顺:《时尚先生》的导演乔梁是我的老朋友,也是电影临近开拍了剧本还问题多多,我才介入的。《时尚先生》上院线公映的时候,正赶上汶川地震,那个时候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的目光都注视着汶川正上演着的现实的、活生生的悲情故事,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看电影,而且在那样的形势下,电影的宣传也不可能做太多,影响面小一些是正常的。

这部电影起头我们也没想拍什么深刻、伟大的作品,我们拍的是中国第一部时尚电影,创作宗旨就是想让人看着轻松、愉快就行,说白了就是编一个好看的、充满了时尚元素的故事。这部电影的反应其实挺好的,也有很多人喜欢。

张昭兵:早在1997年你在《收获》上发的短篇《五月六日》就引起了两位年青导演的兴趣,准备把它改编拍成地下电影,后来不知为何没有拍成。后来你写的《恰同学少年》是否可以看成是对《五月六日》的扩写和改写呢,一直到去年你好象对那个没有拍成电影的故事依然兴致不减,写出了类似于电影拍摄花絮的短篇《松树镇》,是什么样的力量吸引着你变幻不同的角度去反复地讲同一个故事呢?

金仁顺:地下电影啊,没拍成很正常。

《恰同学少年》确实是对《五月六日》的扩充和改写,《松树镇》也确实是记录了我们当年去外景地的过程。

我小时候是在煤矿长大的,煤矿生活始终是我的一个情结。从创作角度来说,煤矿是一个特别好的背景,煤矿生活残酷、激烈、阳刚,日常生活里面也处处充满着生与死的纠葛和各种自然而然的戏剧冲突。题材是写作的绝好题材,尤其是我曾经身在其中,感受自然会特殊一些。

张昭兵: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你08年发表在《收获》上的长篇《春香》上,这篇小说让我们自然想起你以前的小说《伎》和《乱红飞过秋千》。《春香》似乎是在它们的根基上生长出来的,这棵大树的枝枝杈杈又晃动着《盘瑟俚》、《城春草木深》的影子。有人说,一个作家一生都是在讲同一个故事。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金仁顺:民族身份是我的另一个情结。我对故乡的抒写,一部分是煤矿生活,另外一部分就是民族题材的小说。这些小说大多是古典题材的作品,是跟现实不搭界但人性相通,写这些故事,就是我梦回故乡的方式。

这些古典题材的小说都有一定的传奇性,主角又差不多都是女性,我用这些故事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奇异的个人空间,一个寻梦之旅。如你所说,这些故事也可以被说成是同一个故事,我同意这个说法儿。

张昭兵:你每年都会有新作问世,可谓是笔耕不辍创作颇丰,但主要以短篇为主,《春香》是你目前为止,唯一的长篇吧。这部小说有一个女子的成长历程在里面,铺排开来自然而成长篇,如果没有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段是否也能写成长篇呢,你对长篇的“长”和短篇的“短”是怎么理解的?

金仁顺:长篇之“长”,我觉得是由小说的深度来决定的,倒未必是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段。一天的生活,甚至一个小时的生活也可以写成长篇,只要有足够的深度,对人物的塑造能够完成。短篇的“短”,也不见得就是一个瞬间,一个短时段、一个相对领域里面发生的故事,短篇也可以写得很“长”,写得很“大”,写出分量。

张昭兵:《名叫马和》在你的作品中是很独特的一个,把它归入悬疑小说似乎也不算太牵强。它的情节极富戏剧性,而细节又具有暗示、象征性,从而使得它在你的整个作品系列中呈现为一种游离状态,因此也容易被大家所忽略。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部作品呢,它是来自一种表达的冲动呢,还是来自一种探索的欲望?

金仁顺:97、98年的时候,我写了好几篇形式感极强的小说,除了《名叫马和》、还有《听音辩位》、《一篇来稿和四封来信》等等,那时候刚开始写小说,对小说的各种可能性充满了探索的兴趣,有一些小说写得激情洋溢,现在反倒是沉下来了。

张昭兵:《桔梗谣》是个很温暖的作品,似断而实连的相思、些微的排斥和嗔怪最终都化作了心照不宣的宽容和感动。那纯情如阳春三月跃动在田野上的孩童哼唱的民谣,那忧伤似寒冬夜行人逆旅中的围炉夜话。这样的情感抒写在你的作品中是很少见的,更多的是“爱情拭纸”般的情感游戏、罂粟般光鲜而带毒的情感出轨和阴冷、互伤、嗜血的情感“锈红”。为什么《桔梗谣》这样的作品你写得很少呢,是因为它满足不了你的创作欲望吗,你理想中的情感表达是什么呢?

金仁顺:每篇小说都有自己的路线和方向,这并不完全由写作者说了算。《桔梗谣》起头就想写出点儿温暖来,它不会满足不了创作欲望,相反,可能比一般作品情感更饱满。这类作品我确实写得不多,但这将是我以后多加关注的方向。

张昭兵:《仿佛依稀》、《桃花》、《芬芳》都与生命和情感有关。在《仿佛依稀》里生命溶化了怨恨,《桃花》里情感刺杀了生命,《芬芳》里生命与情感被命运的大手强行分开而永成阴阳两界。请你谈一谈对生命和情感的体悟好吗,为什么不用散文或诗歌来表达这样的主题,你认为小说在表现生命与情感方面有什么独到的地方呢?

金仁顺:生命和情感,都是大的命题。它们既是很抽象的又是很具体的,既是很简单的又是很复杂的。这类带有永恒性的问题是一代代作家用跑接力的方式持续探究的。

张昭兵:有两样东西似乎是你比较迷恋的:“秋千”和“刀子”。《伎》里有荡秋千的描写,《乱红飞过秋千》、《秋千椅》是直接拿“秋千”入题。“刀子”在你的作品里也是时隐时现,《冬天》里有一把没有拔出的刀子,《高丽往事》里贞太后断去的双手让人想象得出刀光闪动的一瞬,《桃花》里让我们直接目睹了女儿挥刀刺入母亲身体的果断。如果以“秋千和刀子”为题写一篇作品评论的话,或许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文章。秋千是否意味着你观察事物的方式,或者说事物在你心里呈现的方式,刀子是否意味着你处理情感的方式呢?

金仁顺:“秋千和刀子”是很有意思,如果你以这个题目写篇评论,我会很期待。

秋千确实概括、呈现出了我作品中的一些特点。但刀子并不是,至少不全是我处理情感的方式。刀子充满了象征和隐喻,它的象征和隐喻常常超过了它的本身。刀子通常处理不了多少问题,但它能挑破一些什么,刺痛一些什么,拿不出手的刀子因其强烈的隐含的暴力和戏剧性,尤其让人牵挂。

张昭兵:你作品中的母亲形象往往让人讨厌,有的风韵长存给女儿以影响的焦虑,有的俗不可耐让女儿掩鼻,有的违背人伦与女儿争风吃醋。而父亲则或憨厚老实,或诗情画意,或体贴入微,只有《盘瑟俚》中的父亲是个例外,但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来说,让他死在酒缸里,似乎也算是一种成全,而母亲所得的往往是不齿、毒药和刀子。除了俄勒克特拉情结(弑母恋父情节)之外,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一种不平衡呢?

金仁顺:我没刻意丑化母亲的角色,相反,像香夫人,她入得诗篇,下得厅堂,聪明智慧,善解人意,是相当正面的母亲形象;《桃花》里面的季莲心虽然冷漠,但站在男人的立场上,却有着难以抗拒的魅力;还有《桔梗谣》里面的春吉,她一生都为与秀茶的比较而自卑,但她善良、厚道,宽容;我写这些女人时,重点放在女人本身,她们和小说里面的女儿也好,其他人也好,所形成的关系,都是自然而然的。

我也没有恋父情结。《月光啊月光》里面的台长有男权的象征性,他冷酷、霸道、自私、喜欢在日常事务间制造戏剧性,而戏剧性如何伤害了别人,他完全无所谓;《盘瑟俚》里面的“父亲”则是朝鲜族男人某些性格习气的综合,酗酒、自私、懒惰、怨天尤人,他们是女人伤痛的制造者。即使像苏启智这样貌似慈父的角色,其实也是相当自私的,他在激情来临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对女儿的爱而阻断它,而是选择了接受,对于女儿和前妻的生活,他也缺少关照,在他生命的最后,是女儿原谅他、包容他,陪伴他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

张昭兵:在你关于两性情爱的作品中,女性多半是透明的,其中往往有一个性情冰洁的女子,而男性则往往如多棱镜,随着角度的不同变幻着不同的颜色,既便是痴情善良的男人也往往会露出遮遮掩掩的马脚。是作为女作家的性别意识使然呢,还是另有深意?

金仁顺:也没有吧。像《彼此》黎亚非,她起先倒是冰洁的,不过,这是她沉静的性格导致的。到小说最后她跟前夫出轨,也没有什么挣扎;《爱情诗》里的赵莲,只是年轻,阅历少,又怀有一腔浪漫情怀,她拒绝安首却喜欢安次,但不能否认,在安次身上,她也是寄予了希望的,他送她东西她都很高兴。她是一个世俗中的注定会庸俗化的女孩子。《人说海边好风光》里面的李江波倒是挺像你说的,“露出遮遮掩掩的马脚”的男人,不过,婚外情的暴露是由女人之间微妙的对峙、以及不动声色的较量、伤害,才浮出水面的。而且身为受害者的妻子罗晶立刻以实际行动对丈夫进行了报复,在小说结尾处一石二鸟地嫁祸了他的情人杜新颖。所以,我小说里面的女性倒是多棱镜的。呵。

张昭兵:你曾经在一篇散文中用一个农夫马换牛再换鹅、鸡、烂苹果的故事来形象地比喻自己的创作历程,一次次交换的结果是农夫手里的财富越来越小,但他却歪打正着地赢得了老太太的欢喜。这样的比喻是否意味着你面临着写作的困境和茫然,以及对将来写作的预想和调整呢?《彼此》是不是一个让你写作时感到很疲惫的作品?

金仁顺:写作的困境人人都有,只是,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困境。我很少规划写作方向,比较随性,走到哪儿算哪儿。有的小说写起来过程很愉快,有的小说则是躲在屏风后面,千呼万唤始出来。

《彼此》是属于写得很愉快的那种小说,写得很顺,我的情绪也跟小说里的两位医生一样,在去往目的地的过程中游山玩水,非常享受。

张昭兵:《山花》杂志新开了一个“聚焦70后”的专栏,第一期发的是何言宏批评魏微的文章,指出了魏微写作的问题。请问你怎么看创作与批评之间的关系,就你自己的作品来说,你觉得在你的创作意图与读者的理解批评之间是否达到了有效而充分的沟通?

金仁顺:只要是认真的、客观的、公正的批评,我都喜欢。我觉得作家并不怕批评,批评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肯定。作家、批评家、以及读者,理解力都没有问题,只要出发点纯正,沟通是件相当简单的事情。

张昭兵:相比古汉语,百年左右历史的现代汉语还是比较年轻的语言,作家是使用语言的专家,用现代汉语写作的当代作家,他们的语言实践和想象直接影响到现代汉语将来的发展和走向,请谈谈你对现代汉语的认识和感悟好吗?

金仁顺:现代汉语虽说有西化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古汉语和民间语言的继承、吸收和发展。现当代的经典作品足以证明它的魅力。毫不夸张地说现代汉语是非常美的一种语言,它博大精深,要想运用好它,永远需要体悟和领会。

责任编辑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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