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师益友

2009-04-02 08:31
长城 2009年4期
关键词:高扬办公厅书记

白 石

高扬同志离休以后,以七十二岁高龄又二次出山,任河北省委第一书记,当时的河北省,派性明显,“文革”以后没能很好地拨乱反正,极“左”思想仍然严重。中央两次召开河北工作会议,几次调整班子,都没能扭转局面。高扬同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主持河北省委工作的。他1982年到来,初步调整了一下省委领导班子,便很快进入了省级机构改革。前一阶段新组成了以五位书记为核心的省委班子,又开始按中央机构改革要求,精简党委班子,按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四化”标准,选新的常委。这次对常委的选拔,以我这孤陋寡闻的有限人生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它打破了常见的那种一把手钦点,或少数人商定,再走个应有程序的老路,采取了打开视野、广开言路,提出一定条件,让各地、市各厅局级单位,包括各大学、大企业、科研单位,每个单位都按省委规定的条件,提两个进入省级领导的人选。这么大范围的广揽人才的做法,实在是一种创举,不仅空前也可能是绝后了。全省一下报上来600多人。经有关部门多次挑选淘汰,然后又经过当时几十人的省委常委会、十多人的书记、副书记会议,多次研究逐步缩小范围,最后决定四人进入省委常委。这四人没有一个是领导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是一直担任地市和厅局级领导的人,也没有省级四大班子机关里的人。一个来自大学,一个是地区专署办公室主任,级别是正处,长时间被打成反革命,后平反。一个长期是工厂的技术人员不久前提为副市长。我是中科院一研究所的农经室副主任,才是一个副处,被打成极右在劳改农场改造12年又押解回农村“群众专政”10年,1979年改正,改正才4年就进入了省委常委。新组成的省委常委班子,也从以前的三四十人精简为13人。

采取这种办法选拔干部,最后选拔的是这样的人,具体运作中少不了主管干部的常务书记张曙光和十几位书记、副书记,但起决定作用的人当然是第一书记高扬同志。没有很大魄力和强烈的改革、创新精神是办不成这种事情的。另外,也离不开他的清正廉洁、坦荡无私的品德和修养。只有自己一身正气,光明正大,才能有那样大的魄力,才能突破一切老框框,开拓创新,公正公平地按原则办事。

我在新班子里担任秘书长,便常和高扬同志接触了,对他的辛勤工作、高度的责任心和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有着深刻体会,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正是他那严格要求、一丝不苟的作风,帮助我打开了办公厅十分困难的工作局面。办公厅是省委的关键部位,由于“文革”中就形成了两大派恶斗,成立的省委两派人成见很深,成立省委后书记、常委中又形成新的派别,长期对立,严重不团结,相互拆台,常委会上就互相争吵,而且双方都向中央及中央领导告状,双方在办公厅中都有自己的亲信,收集对方问题为自己写材料。在这种情况下办公厅纪律松弛,效率低下,人们责任心很差。最突出最明显的一个问题,就是文件运转过程拖拉,传阅签署时间很长,领导签发了很长时间印不出来发不出去。时间性很强的《情况简报》一般只有三五页,十来天才印出,1983年2月份竟平均在印刷厂停留12天。1983年的一号文件,何等重要,25天才发出。8号文件竟用75天才印好发出。一位书记亲自审定印发的两期《情况简报》送印刷厂后,主管业务的竟随手投入已付印的文稿中,承担简报编辑、送印的人,也不注意检查,长期没能分送领导,也没人过问。等地市追问,发现少两期简报,问题才被发觉,时间已错过35天。这就不仅是印刷厂的问题,也不是少数工作人员不负责任的问题,办公厅整体的效率低下、纪律松弛、工作责任心不强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高扬同志为办公厅这种工作状况非常头痛。我到办公厅以后,他经常过问文件运行情况,有时夜里十一点多,还打电话问我那二份文件到哪儿啦?什么时候印出来?

和办公厅效率低下的情况相反,刚上任的书记们却是日以继夜地工作,夜里12点以前经常都是灯火通明。我家宿舍就在省委对面,只隔一条马路,我也是经常住在办公室。遇到深夜问我“文件到哪儿”,我很尴尬,只好说明天查一下。为办公厅工作效率低,文件运转慢的问题,我几次开会解决,也经常催办,以前是催催就快点,事后又故态复萌。以后催多了,说多了,倒惹起反感。一位主管文字工作的副秘书长说:我经历了几任省委第一书记了,文件运转、印刷向来如此,你们一来就都是问题了,难道十几年来省委都是办事拖拉、效率低下?我看他思想不通,便找下边处长们了解情况,他们也说多年来就是这样,一把手向来不过问这些事情。有人还好心地告诉我:厅里矛盾很多,你千万不要着急,慢慢来。你让长期不上班的副秘书长不要管事,还批评一些处长送审误事,已有一些人很不满了。

当时省委班子刚调整,厅局级班子还没调整。办公厅有十来位副秘书长,除管文件的副秘书长外,都是70岁左右的人了。有的虽没免职因身体不好早已不上班了,有的虽然不上班还要管事,有文件要签批或分管处室有事都要上家里去请示。有时文件送到家里几天不处理。处长也不好总去催。尽管人们说几年来都是这样,但我认为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不用说一个省委机关,我在研究所印论文上万字送私人小印刷厂,一两天就可以印出来,省委印刷厂怎么就不行呢?人手不够,设备不够可以增加嘛!所以我决定长期不能上班的就不要管事了,也批评有些处长任凭文件放在那里也不去催,而文件处理、印刷必须提高效率。不久,高扬同志见他让起草、印发的一份文件很长时间才印出来,便在文件上批示说:文件这么长时间才印出来,到了下边已成明日黄花,还有什么用?查一下哪个环节误事?

高场同志的批示一下提醒了我。是啊,不能只是批评下边效率低,会上泛泛讲要提高效率,增强责任心等等,要逐个环节查一下,哪里是瓶颈,到底慢在哪里?我又找来了主管文件的副秘书长,说问题不能再拖了,把有关处长找来,从文件运行过程到印刷厂,逐个环节检查,看主要慢在哪里,怎样改进。想不到他看到批示,不但没有改进工作的紧迫感,反而更加不满了,生气地说:我跟你说过,省委多年来都是如此。怎么他一来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一把手批评了,你作为秘书长,也得给下面遮风挡雨呀!他批评得不对,你应该反映下边实际情况,不能看到高扬的批示,就比高扬还高扬。一般文件晚发几天又算什么问题?

因为他确实经历过几个省委一把手了,而且曾被不只一位一把手重用,起初我对他还是比较尊重的,多次耐心地做他的工作,想不到他仍是这种态度,见到批示倒更变本加厉,火头竟对高扬同志来了。所以我也火了,说我作为秘书长,办公厅效率低,责无旁贷。高扬同志批评的对,我就是要比高扬还高扬。我想再不能和这些人多费口舌磨嘴皮子了,要自己去检查。我避开了秘书(省得他问什么事),直接打电话给秘书处长,让他通知和文件处理有关的副秘书长、处长,到我办公室来。有几个人来了以后一间屋就满了,没处坐人们都立着。有人说开会到会议室吧。我说不用。人们奇怪不知要干什么,气氛有些紧张。等人到齐了,我说去印刷厂看看。有人提议给厂长打个电话,我说不用谁也不要打电话。有人说叫车我说不用,印刷厂离得很近,走着。到厂里,我说不要惊动厂里的人从后边的旁门进去。这里是校对室,人很少,只两个青年女校对低头看小说呢!走到她俩跟前都没发觉。我问她们一天能校多少字,现在一天工作量有多少?我一听再增加一倍的工作量也没问题,便向里走到了排字车间。很大的一个车间四周都是铅字,却只有一个老工人戴着花镜排字。我问,你们那些人呢?他愣了,无言以对。等一会儿才说:解手去了吧?显然是瞎话。我和他谈了工作情况,也仍然是增加一倍工作量也没问题,我心里就有底了,原来我还想可能真是人少活多,忙不过来,看来不是这种情况。最后到了印刷车间,四五台印刷机,只有一台机子上有文件,其它机子根本没活,没开动。我到有文件的那台机子上一看,是我批的急件,到印刷车间已经三天了,只印了几页。参加检查的人一看心里都明白了,大家一片哗然:这哪里是不能再快?因循守旧、工作严重不负责任在作怪嘛!不少人惊奇地说:怎么能这样儿呢!原来根本不了解情况,太官僚主义了。他们也太不像话了。

厂长不知道怎么知道讯了,急急忙忙跑过来了。我指着印刷机上的文件说:三天只印了几页是怎么回事?他说也许又印别的文件了。我说这是“急件”,有谁能批“特急件”?高扬同志鉴于有时一些领导都批“印发”,出了问题没法追究责任,便确定秘书长一支笔,不管是谁印发的,最后都交秘书长签批,文字、内容出了问题都由秘书长负责。只能我批了“特急件”,才能把急件停下。厂长被问得哑口无言。正这时一群工人在院里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了,从说笑中知道他们是在哪里下象棋,快下班了才回来。厂长怕在工人面前挨批难堪,便说:领导们到办公室说话吧。

到了办公室,我说:所有情况我们都看到了,你整天在这儿,心里更清楚。各车间有多大生产能力,现在任务有多大,我们也了解了。文件长时间印不出来,完全是管理混乱造成的,工人无定额,工作没制度,尤其是你,严重的不负责任。一催你就说活多,不能再快了。哪里是不能再快?再增一倍的任务,你们的生产能力也还有富余。说得厂长头上直冒汗,大家也你一句他一句地说他,他是真害怕了。我说:快下班了,咱长话短说,现在马上定一个制度。最后议定:一般文件,不超过四天,急件两天,特急件一天发出。

一个长时间的老大难问题,在高扬同志的严格要求、具体点拨下,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顺利解决了,而且解决得大家口服心服。以此为突破口,开全厅人员大会,以文件的解决过程为例,进一步解决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效率低下、官僚主义、工作不负责任等问题。工作一下打开了局面。

高扬同志非常极力倡导文件要简短,信息要及时。我记得1984年省委工作计划,高扬同志亲自起草,一个省委的全年工作计划,却只有一千多字。有一次高扬同志和我说:美国的总统一早起来,大事简报,就放在他的桌子上,一看全世界和国内的大事都知道了。我们不用说全国全省了,连省会石家庄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情都不知道。后来办公厅办了个《信息快报》,夜里设值班室,逐级要把县、市发生的大事电话报值班室,夜里编印好,第二天一早就分送各领导。这只能解决大事简单报告。各地的工作情况、经验、存在问题等,还是要靠各地的报告来解决。这些文件一般是太多、太长,办公厅基本是照抄照转直送领导,不加任何提示、意见。我到办公厅后,对这一点也很头痛,虽然每天夜里都是浏览到12点也看不完。我们统计了一下,常委每人每月平均收到15斤文件。省长张曙光同志阳历年外出两天,送来文件5斤。这样办公厅是省事了,望着这真正的“文山”,领导能看多少?只能望文兴叹了。没法从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下边文件中获取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见当时文牍主义、因循守旧、不负责任、不思进取等问题是多么严重。

针对这种情况,为便于领导选择,减少领导阅文时间,我们决定每天编一期《来文摘报》。把每天下边来文送常委时附一份《来文摘报》,简明、扼要说明每份文件内容,从几十字到400字。领导可以从中选择最需要最感兴趣的仔细阅读。这样一来,阅读、编写、打字,也逼着办公厅人员了解全省工作情况。工作量增加了很多,当时又处于办公厅人员调整,新老班子交替、新老人员交流之中,搞文字工作的老手走了7个人,只添3个人,加上新来的3个大学生。工作完成得很好。可见办公厅只要克服了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工作潜力是很大的,正是在高扬同志严格要求、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引导下,才使办公厅的面貌焕然一新的。

在高扬同志带动下,提高效率,改进作风,领导也以身作则。过去省委领导传阅的重要文件,长期旅行,不知压在哪位领导那里,要不断找秘书催问。1982年有些文件传阅几个月。1983年初有所好转,但1983年3月统计,从1月到3月最短的12天,最长的74天,平均运转40天,后逐渐有所好转,到1983年底,常委传阅件多是一两天传完,最多也超不过10天。常委人数少了,当然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责任心强了,提高了效率。据办公室反映,过去报省委领导审批的文件,等十天半月那是常事,到1983年下半年就快多了。只是这没法用数字表达。

高扬同志对工作是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和人接触也比较严肃,听不到他的笑声,也很少看到他的笑脸。虽然比较严肃,但却是平易近人。你可以和他讨论问题,你可以提不同意见。他不同意你的意见,而且确实是你错了,他也绝不会给你脸子看,更不会训斥你,所以你不必害怕。我和他接触时,是在劳改十几年后,又在农村“阶级敌人”堆里被专政十几年,见了生产小队长都得小心翼翼,经常受训斥。平反后到研究所,我们农经室只五个人一个主任,按规定五个人不能设两个主任,可能是领导看我工作年限长、工作又不错,才报上级批准为副处,原来只叫负责人,后来勉强算是副主任,是不管人的。所以我是没在官场混过,没在大机关呆过,也没当过官,连一个兵也没带过。突然成了省委秘书长,像高扬这样的高官,这样的老资格,抗战时期很长时间都和邓小平等人在晋冀鲁豫解放区工作,建国后又担任省委书记、部长,现在又是省里大权在握的一把手。去见这样的人,应该是怀着高山仰止之情、敬畏之心吧?可是我完全没有这种心情。是不是你长期根本没在官场上呆过,官场上明规矩、潜规则你根本不懂,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可能有一点,但绝不是主要的。我那时已是五十大几的人了,没经历过还没听说过?主要是高扬同志虽不苟言笑,但一见面就让人感到没架子,平易近人,相处一段时间,你更会感到他是很理解人、很体贴人的,不会给人难堪,也没见过他对人大发脾气。

只是有一次我感到情况不好,可能他要发火或是生气了。

事情是这样的。“文革”虽已过去几年,但“文革”中形成的文风依然存在。官话套话空话大话太多,最突出的就是频繁地引用毛主席语录。文件中经常出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然后引用几句话,这些话又多是人们早已熟知的。文章重在说理,不能用几句语录就可以堵住人的嘴。作为省委的文件,要按照中央和省委的要求,针对当前具体情况,有针对性地去解决问题,绝不是引毛主席几句原则话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我早就对此有反感,可是我也知道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没敢采取断然措施。当时“左”的思想还很严重,公然反对引用毛主席语录,别人会怎么想?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只是删掉改写。可是这种情况太多,有时一份文件多次出现,好像离了这个拐棍就走不了道儿了,终于忍不住了,我在一份文件的送审稿上批示:“在省委正式文件上除个别情况外,不要引用毛主席语录,不要企图用语录代替说理。”

秘书在省委研究室工作时间较长,对高层机关情况比我熟悉得多,他看到这个批示,匆忙跑过来,急赤白脸地说:“你怎么把这种话写在文件上?你还不知道办公厅的情况复杂?有这想法我去跟他们个别说就行了。不能让许多人知道,更不能留下痕迹。文件底稿是要存档的,就是现在没事,不定哪天翻倒出来就是大问题,把它抹掉吧!”

我说我就是想让办公厅搞文字工作的人都知道,这种文风要改。我想人们会理解的。至于将来,不会有第二次反右和“文革”了。如果有,我情愿为这批示挨斗。他还是坚持让抹掉,我说不要说了,送走吧!我想有人不满是在意料之中,可是不会出事吧!能出什么事呢?

秘书无奈,只好送走了。我想不到很快就真的出了事。这批示的复印件,经权力人士批示,捅到了高扬同志那里。他接到复印件很快把我找了去。因为那里面有别人的批示,他没让我看复印件,只是手里拿着,把我的批示念给我听。我听了以后大吃一惊。吃惊的不是书记这样重视,怕自己担什么责任,我批示的时候,就没怕担责任。吃惊的是这么快就有人复印而且能捅到第一书记那里。这个文件到此为止,包括秘书在内经手的应该不超过三五个人,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第一书记手里?办公厅里的复杂情况可见十分不寻常啊!高扬同志念完以后说:

“这是你批的吗?”

“是啊!”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我本来不假思索就可以回答,但为了对老书记的尊重,故意略加思索,才回答说:“我觉得没什么。”

“你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这么批?到底有什么危险?”

对这种类似审问的对话,我觉得很奇怪。老书记谈话和他写文章一样,向来简洁明快,直来直去。今天这是怎么了?拐弯抹角的。看来他把这个问题看得过于严重了。有什么意见明说好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可是老书记提出来了,我也只好作答:“这危险是明摆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提出了毛主席晚年的错误。国外说我们在搞‘非毛化运动,我们说这是对我们的恶意攻击,我们还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我这个批示就可能被认为是搞‘非毛化,和中央不保持一致。甚至可以说和国外对我们的攻击遥相呼应。这批示很快就到了你的手里,正说明这危险是实实在在的。”

老书记没有马上说话。我心里说:你收到文件后马上把我找来,进行了这么长时间谈话,不也说明你对这事也是看成严重问题吗?不过我没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以我的了解,高扬同志是不会同意我是搞“非毛化”那种意见的。可是谁知道呢?我们毕竟相处时间并没多久,所以还是多少有点担心。

想不到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既然知道有这种危险,为什么还要把批示写在文件上?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授人以柄,这是什么意思?听这话音,老书记并不认为这里有什么问题,那么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费这么多的周折?他一向都是办事痛快利落,为什么今天没完没了?

不管他为什么吧,我实话实说:“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不怕授人以柄。作为党的领导干部,应该心怀坦荡,不该隐瞒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现在有些人在工作中小心谨慎有余,大胆开拓不足,致使积习难改,改革裹足不前。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但绝不能像过去那样,离开语录便寸步难行,没有语录就不成文章。主席确有严重错误,他的话也自然不能句句是真理。不能随便引几句话就说毛泽东指示我们说……这在省委文件中是不合适的。”

我因为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心里有些激动,所以一连气说了一堆理由,也不管老书记爱听不爱听,然后等待老书记裁决。

我说完以后,满以为高扬同志会很快做出反应的。谁知他倒沉默起来,很长时间没说话,十分出人意料。这是怎么了?他在想什么?嫌我说话太多太冲,夸夸其谈?嫌我哪些话说得太没分寸?想批评又难以表态?还是认为这一事件太严重,一时不好说出来?我本来可以主动打破沉默,问问高扬同志对这件事的态度。但由于自尊心作祟,不愿先开口,宁愿在不安中等待。

高扬同志终于从沉思中醒来,无限沉痛无限感慨地说:“你犯了我二十年前犯的‘错误。”他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那时文件中引用毛主席的话,还没有后来厉害,但是也够多的了,而且形成了一种风气,不管有没有必要,好像不引用几处毛主席的话,就不叫文章。所以我在部里送审的文件上,便批了和你批示中大体相同的话。当时就曾有人议论,大家都没当回事。文化大革命一来,便招致了滔天大祸,我立刻被揪了出来,罪名就是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的反革命分子。连续批斗几十场,看押了很长时间,靠边站好几年,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才算彻底了结。当然批斗起来问题就多了,但这场灾难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批示。”

这时我才明白,今天这个谈话为什么出现这么多的周折,才体会到这次谈话的意味深长。不过那时自己看问题还比较简单,觉得形势已经今非昔比了,便说:“我写这个批示的时候,也知道会担一定风险。但是我觉得再也不会招来你当年那种飞来的横祸了。”

高扬同志深有感触地说:“那么大的灾难可能不会有,不过不要把现在这种转型期看得太简单。这将是一个复杂曲折的过程,有时也可能走一段回头路。现在不是有相当影响的人物提出要搞第二次反右吗?不可小看这些人的力量,他们还有一定市场。从这件事上看,办公厅内部也不是那么平静的嘛!”

高扬同志最后这句话,勾起了我多日来的心事。办公厅里不平静的事太多了,而且许多问题都牵涉到班子问题。本来早就应该向高扬同志汇报,但考虑到刚上任不久,就向领导提出这困难、那困难,显得自己太无能了。所以宁愿把困难留给自己,我相信自己能把问题理顺。而且顾全面子,宁可自己对一些人忍让,也不愿意把矛盾公开化,去求书记支持。今天既然书记提出了这一点,我就把几件闹得突出的问题和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高扬同志马上惊讶地说:“这样严重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早说?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办公厅嘛!”

接着我们又议论了办公厅班子的组成及组织机构问题,都取得了共识。高扬同志还批评我,有些问题不是个人所能解决的,应该及早提出,在这些问题上不能把困难留给自己去慢慢理顺。想不到这次风波倒给我帮了一次忙,使我十分苦恼的班子问题及人事调整问题,得到了解决。平时有事见高扬同志,都是说完事就走,正是这次长谈,推心置腹地谈论了许多问题,使我这个头一次进入领导机关领导岗位的新手很受教益,不仅帮我解决了难题,而且从领导思想上给了我很多开导,为开创办公厅工作的新局面打下了基础。而且感到高扬同志不仅有严肃的一面,他对人的体贴、关爱,也深深令人感动,使人感到十分温暖。

责任编辑 杨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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