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尘世保持距离的大学

2009-04-08 09:36胡海鸥
中外文摘 2009年7期
关键词:斯坦福耶鲁教堂

胡海鸥

我们EMBA游学团在短短16天的行程中,访问了美国十余所一流大学,尽管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但还是能透过他们校园的美丽,感受到他们大学的独立不羁,以及与尘世保持距离的文化,这正是中国大学在国际上排名偏后的软肋所在。

哥伦比亚大学坐落在纽约市中心,现代化建筑的明快线条和气派构图自不待说,校园里有个很威猛的雄狮子雕塑,它张牙舞爪地显示着学校的后劲与潜力。图书馆正面有个很大的露天商场,好像是学生们交易多余物资的地方,不过也有一些数量挺多的同类物品。有个学校创始人的塑像高高地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他俯视着商场,好像对着市场中忙碌的人发笑,走过这个市场十余步,可以看到一排6—7口棺材模型,上面覆盖着美国国旗。有两个女孩,一个在敲小小的丧钟,另一个在大声地讲演,主题是反对伊战。尽管没有人特别留意她们,她们还是不屈不挠地坚持着。一边是和平繁荣和兴高采烈,另一边则是凄惨切切和愤怒无奈,这两者居然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表现着美国校园文化的多元性。

普利斯顿大学的校园非常漂亮,许多房子都有文艺复兴时期的造型,有圆形的,有教堂式和古堡式的建筑,置身其间让人好像回到遥远的年代。普利斯顿大学的总办公楼外面古色古香,门口有两个铜狮子,‘它们不是毛发密集威猛的雄狮子,而是脑袋小小的雌狮子,底座上刻着捐献者的班级与年级。门很高大,双层的,关得非常紧密,进入其中,就只能靠灯光照明。顶穹显得相当之高,四面墙上有着在一战、二战、韩战牺牲的学生名单,左右两侧墙上悬挂着美国国旗和普利斯顿大学的校旗,显示着历史的凝练与厚重。左右两边的通道通向校长办公室和各职能部门。中间的大门打开,又是一个大厅,里面有一排排像是教堂里的长凳,墙上挂着一人多高的半身肖像画,布置得非常庄严肃穆,这大概是他们的校史陈列室,这些肖像画应该是他们的历任校长和做出杰出贡献的人。不仅在普利斯顿大学,美国校园都可以看到代表国家精神的旗帜和学校历史上做出重要贡献人物的塑像,但是,我们却没有看见领袖的肖像和塑像,这不能不是大学与世俗甚至政治生活保持张力的表现。

耶鲁大学的设计者则刻意制造窗户玻璃的裂痕,瓦片的陈旧,雕塑的残缺,以显示耶鲁年代的久远和敌人的入侵。走进一个大的院落,可以看到四面都是古堡式的建筑,底色偏红。一片很大的绿地,有着若干学校名人的塑像,许多金发碧眼的少男少女在灿烂的阳光下读书嬉闹。走进另一个门洞,又有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地,背景底色偏白,四周还是古堡式的建筑,又是一帮金发碧眼的孩子在那里嬉戏晒太阳,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维多利亚时代。据说,耶鲁有12个学院,每个学院都有这样非常漂亮独立的院落。

耶鲁的草坪上有着许多塑像,其中一尊年轻人的立像最为令人动容。他是耶鲁的毕业生,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间谍。他在独立战争时被派往英国,因为拿刀叉的习惯与英国人不同,所以才当了一天间谍就被英国人识破,并且被处死了。后来,美国中央情报局(FBI)想把雕像树在FBI门口,作为他们间谍事业的先驱,却没想到遭遇耶鲁的拒绝。他们只好趁着夜色,爬进耶鲁,拓下这张脸,再塑一座像。这个故事好笑中显示着耶鲁的独立,甚至傲慢。若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中国,我们的大学一定非常高兴地举行赠送仪式,并将国家关键部门对我们东西的看重作为我们大学的无上光荣。我们大学的国家意识比耶鲁强多了,但是独立不羁的精神差得太远了。

耶鲁的独立不仅表现在对国家世俗的态度上,而且表现在对至高无上的上帝上。耶鲁图书馆的外形很像是教堂,据说设计师正是要为耶鲁设计一座教堂,以表达他对上帝的崇敬,但是被耶鲁否定了。设计师无奈,只能按教堂的外形设计图书馆,并按教堂的风格装饰内部。图书馆正面借书的柜台上面有幅很大的画,其中有12个人物。乍一看好像是耶稣和他的信徒们,实际上却是耶鲁12个学院的院长。窗玻璃上的画看起来都像是宗教人物和故事,实际上却是学校里的故事和人物。这样的设计让我们陷入庄子的困惑和疑问中:是耶鲁人物披上了宗教的外衣,还是宗教披上了耶鲁人物的外衣。耶鲁拒绝的不仅是设计师意愿,更是宗教对大学的进入。上帝在西方文化中是地上天上至高无上的,耶鲁居然敢对之说不,其风骨之傲,腰板之硬令人可钦可佩,可感可叹。比较起来,我们的大学则一直匍匐在国家精神和政权意志的脚下。不能在精神上站起来的大学,其学术很难领先。或者即便学术领先了,也会因为精神的缺失或疲软而难以跻身世界名牌大学的前列。

斯坦福大学最为漂亮,不仅在于它的面积是我们清华北大的7倍以上,校园里到处绿树成荫,高尔夫球场随处可见,教学大楼会在浓郁葱茏的大树后面突然闪现出来;更在于在学校的中心地带,有着非常宽阔的马路伸向远方。远处有座钟楼,旁边一片土耳其式的建筑,前面是个大花坛,外围是绚丽多彩的鲜花,中心是个很大的喷水池,飞溅的水花构成晶莹透彻的珠帘翠幕。花坛的南面是著名的棕榈大道,两边是高大笔直的棕榈树,如云的冠盖,伴随着大道伸向远方。据说,因为洛杉矶的气候并不适宜棕榈树的生长,所以斯坦福每年要为每棵棕榈树支付300美元的养护费,要知道这里棕榈树不是几百棵,而是一眼望不到边。斯坦福的财大气粗和打造良好环境的气势可见一斑。斯坦福的美还在于校园的安宁和静谧,除了我们这些游人外,其他人很少,以致我们耳朵里除了鸟叫外,没有别的嘈杂声。在洛杉矶世界著名的灿烂阳光和湛蓝天空之下,这种安宁和静谧化解着我们内心的焦虑和浮躁,并让其洒落在斯坦福的马路上。

在花坛的北面有座很大的教堂。入口处有一群十几个与真人一样大小的青铜雕塑,赤裸的肩膀上披着坎肩,神态各异,好像是一群古代哲人,在辩驳揣摸上帝的意图。教堂正面的外墙是一幅巨大的瓷砖画,耶稣站在众人间讲道,也有人匍匐在那里,期待着耶稣的摩顶,帮助他们解除苦难。我们走到教堂门口,并没有期望能进去看看,因为教堂的门通常只有在周六才打开,而这天是周二。但是,教堂里还是出来一位职员,他为我们打开门。我们仰望着高高的穹顶,一幅幅出自圣经故事的画像,从亚当夏娃在伊甸园中到耶稣的蒙难,加上飘忽的蜡烛灯火,色彩鲜明的壁雕和窗花,我们都会感慨上帝的神圣与庄严,以及我们自身的卑微与渺小。

斯坦福是最讲科学精神的理工类大学,著名的硅谷就孵化于此。同时,它也是最具宗教情怀的大学,我所看到最美最气派的教堂也在于此。科学与宗教,在我们看起来是截然对立的两者,在斯坦福不仅和谐,而且非常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固然,我们可以说,斯坦福大学的创始人——老斯坦福夫妇特别

需要宗教的慰藉,因为他们的独生爱子在18岁时因伤寒离他们而去。但是,在最具科学精神的校园里加入宗教情怀,这不仅是个人偏好的偶然,更是制衡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必然。没有宗教的约束,科学可能进入一切领域,包括克隆人,人兽胚胎杂交……谁知道会打开哪个潘多拉盒子,并且召唤出怎样的魔鬼来!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离开躯体的灵魂,就像刀之不存,刃将焉附一样,但是,我相信人是需要精神鸦片的,就像不给老斯坦福夫妇宗教的慰藉,他们怎么能走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尽悲哀。我更相信科学需要宗教的制衡,科学讲控制和征服,而宗教则重敬畏和谦卑。没有宗教的制衡,科学可能无所不为其极,走向失控;没有科学的发展,人类至今还在茹毛饮血,更不用说创造如此灿烂的现代文明。在这个意义上,两种对立力量的并存和制衡才能更好地发展。可惜,我们校园始终只有一种力量主导,即便这种力量完全正确,当它失去制衡时,也非常可能走向自己的反面,至少失去强劲发展的动力。

哈佛的校园也挺漂亮。但是,在我们看过耶鲁的古色古香,斯坦福的自然生态与宗教情怀,沃顿遮云蔽日大树下对人作揖的小松鼠,伯克利阳光下花花绿绿的比基尼加上耀眼的白皮肤和玲珑的曲线之后,我们已经审美疲劳了:哈佛校园不过如此而已!但是,哈佛还有几扇其他学校没有的校门,尽管这些门一点没有气派,与我们交大、复旦的门相比简直有雪泥飞鸿之分,充其量只相当于上海的石库门弄堂门,如建业里的门,甚至比不上新式里弄——上海新村的弄堂门。

据说哈佛门口镌刻着这样的话:“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我找了三扇门也没有找到这句话,也许它是用拉丁文写的。尽管我们的校门口没有这句话,但是有理由认为我们比哈佛人理解得更深刻,因为他们的先见之明没有经过苦难和曲折的体验。国王代表着世俗和政治权力,它进入校园势必打乱校园的平静,以及理论逻辑的推演。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是非黑白,真理谬误一目了然。加入了国王,则为了权衡利弊和保持稳定,是非黑白、真理谬误难免被表述得扑朔迷离,似是而非,黑白相间,亦真亦幻,历史也沦落为任人打扮的小女孩。更不用说,一旦国王以院系大调整,拆分合并,各种运动,甚至文化革命的面目进入大学,则会给大学造成沉重的、数十年都喘不过气来的打击。我们常常以我们大学历史悠久、文化积淀而自豪,殊不知一旦国王挟雷霆万钧之雄风,在校园里穿梭横行,大学历史就被切割成三明治中薄薄的肉片,大学文化与学术积淀势必从零甚至从负开始,既没有凝重,也没有深厚;大学精神更是就被阉割得雌雄莫辨,既没有独立不羁,更谈不上强项与傲骨。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能不佩服美国那些建校的先哲们,他们怎么能在几百年前就预见到“国王进入”会给大学发展留下太多遗憾、尴尬和扼腕叹息!

我们已经开始瞄准世界一流大学努力奋斗,但是,我们至今还没有明确大学要与现实生活拉开距离,大学文化要包容不同的理念,大学的运作不能让任何力量压倒,而要建立各种力量的有效制衡。缺乏这种理念引领的努力,能在多大程度上使我们的大学趋近世界一流的目标?

(摘自《经济学家茶座》2008年第4期)

猜你喜欢
斯坦福耶鲁教堂
布尔诺Beatified Restituta教堂
《教堂之夜》
天然大理石教堂
耶鲁高材生的“村官”之路
不用当虎妈,也可以把三个儿子送进斯坦福!
斯坦福华人投资家
最值得关注的80位斯坦福华人创业者
斯坦福之梦和玻璃长城
小金曼·布鲁斯特:耶鲁领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