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鞋之恋

2009-04-09 10:01西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09年3期
关键词:帆布鞋影楼苏宁

西 亭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始终不能朝着你乐意的方向去发展。他的世界我永远都无法靠近,因为我直到现在,还只是个穿着帆布鞋的小姑娘。

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很没劲。学校离家太近,或许应该这样说,为了我的学习,妈妈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专门陪读。绕出学校的围墙,路过一片长满蔷薇花的铁栅栏,就可以看见四楼阳台上晒着我的帆布鞋,我有那么多帆布鞋,以至于连妈妈都怀疑我是不是有恋鞋癖。

上课下课,我所活动的范围不过在一小街、一个小巷子、早餐店、小饭店、修鞋铺,还有一家小影楼。吉瑞就是坐在影楼的玻璃门后面,有时候对着电脑,有时候在摆弄照片。

有一天,我看到了贴在玻璃门上的广告。是用粗芯签字笔写的,“高价回收单反相机”。我捏着手中的两块硬币,快乐地绕过大半个城市,冬天的中午,阳光是暖暖的橙黄,我在公车上摇晃了很久,让了两次座。我看着窗外匆匆走着的人们,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我到家里,找到相机,装进包包,继续摇晃着坐公车回学校。

我在想,吉瑞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的眼睛有一种清澈的美丽。从前,学校拍证件照,很多人都这样说。轮到我的时候,我在灯光下,紧张地双脸通红。只不过,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真是瞎紧张了。

我看着吉瑞,他的眼睛看见我的相机时,很明显的有了不一样的光泽。他按按快门,放在阳光下看镜头。我近距离看到了他的虎牙。“天哪,镜头有霉点了!”这时候我发现原来吉瑞说话也是带有语气的。之前一直以为他冷酷到说话面无表情。

这个相机,是我15岁时说喜欢摄影,爸爸买给我的,如今在柜子里已经搁置了两年。九五成新,但是镜头发霉了,一文不值。

他惊讶的时候,我便开始紧张,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最后他要了我的机身,然后告诉我,镜头或许还有补救的方法,也留下吧。“先给你1000块,可以吗?我没有那么多现钱。”“不,不。”我摇头,“就算是替相机找一个能照顾他的主人吧。”他笑了,拍拍我的肩膀,塞给我500块,“不行,算是我分期付款。”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是一直盯着相机的,他真的很喜欢它。

苏宁陪着我去太平洋百货,买了一双帆布鞋,男款,黑色。依旧是很简单的款式。她知道,我是买给吉瑞的。那一天,我留意他穿的鞋子。我看见他穿着已经发黑的白色帆布鞋,是满心的欢喜。我喜欢的男孩终究和我一样,是喜欢帆布鞋的。

只不过她陪着我回影楼的时候,发现吉瑞走了。问老板,他说那个小男孩,只是学徒,前几天,请假走了。我站在原地,眼泪忽然就流下来,落在装鞋子的环保袋上,看不见踪影。

那个相机,买的时候,配了两个镜头,虽然是胶片机,但是花了7000多块。放在柜子里,就算突然消失,家里谁也不会问起。但是,我的心里却好象被挖空了,丢失了许多东西。

一直到苏宁拖着我的胳膊回学校,我才傻傻地拎着鞋子走开。

鞋子给了林诺,苏宁的男朋友。他穿的时候,咧着嘴巴说:“有一点点挤脚。”但还是狠心地把脚塞了进去,雀跃地走开。苏宁看着他的背影说:“真是个傻瓜。”我看着林诺的背影,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穿着42码的帆布鞋,真是有点不像话。

不过是一个相机,就像这双鞋,总算找到了主人了不是?我抿抿嘴唇,还是感觉到心里有轻微的疼痛,一点一点袭来,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林诺一直穿着那双鞋子,因为是黑色的,一直连续穿了两个星期。他总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路过我的身边,最后我发现只是不协调而已。苏宁一如既往地做沉默女友。恋爱仍然是很避讳的事情,如果他们学习成绩好,老师或许会睁眼闭眼,任由他们相互鼓励。可惜这两个人成绩都差得要命,所以他们注定要做地下活动。

我在期中考试的前一个星期,神奇地看见了吉瑞,站在后门,一直等到我下课。在大家冲出教室的时候,他清晰地喊了我的名字。我惊愕地回头,听见苏宁叫着:“闻大美丽!找你!”这样讨厌的绰号,竟然被吉瑞听到了。我站着、坐下、不安地整理桌子上凌乱的书。

吉瑞走进来,手放在我的书桌上,随手拿起邻桌的计算器,按了几下,说:“按照行情,我还欠你2000多块钱,不会反悔吧?”我的手捂着嘴巴,接着便看到了他别在口袋上的校徽,“沈吉瑞”,原来他姓沈。

他就这样突然出现了。就在楼上转弯口的高三实验班,那个班级倘若成绩不好,是难得进去的,更何况是一个转校生。

期中考后的第三天,我在三楼的走廊上,看到了沈吉瑞的名字。实验班的最后一名也排在年级的第72名。

林诺脱掉了那双鞋子,依旧穿上大码的篮球鞋,但是脚却是一崴一崴的。吉瑞开始穿黑色的帆布鞋,无论穿哪一款,只要是那个牌子的,我总有一样的款式。有一年圣诞节,我们还一起买了双金银纪念版帆布鞋,穿在脚上的时候,很老土,像两个暴发户一样。我们一路走,我看着金色和银色的鞋子,心里很甜。

他拿着修理好的相机,给我拍照,那些过期的胶卷,在吉瑞的设置下,扭曲出了奇怪的颜色。

那2000块吉瑞始终没有还我,有时候在午间休息的时候,我在学校后门总是看到吉瑞在给一些穿着奇形怪状的小混混钱。我是讨厌那些男孩的,染着蓝紫相间的头发,小指指甲总是留得很长,穿紧身的黑色裤子。其实只是男孩,但一个个都叼着烟,用的还是芝宝的打火机。

“吉瑞,你可以不和他们来往吗?安静地做一个学生?”我看吉瑞的脸,暗红的。看不清楚,安全灯很微弱,这是吉瑞花800块钱做的一个小暗房。他喜欢自己调节照片的成像时间。

“你很在乎我是么?”黑暗中,吉瑞绕到我的身后,他的双手很细长,他抱住我。只是轻微地把双手扣住我的手,我不敢呼吸,不敢说话,不敢移动脚步。我听见他平静均匀的呼吸声。然后他轻轻地吻了我,落在左边脸颊上。

我冲出了暗房。跑了很远,蹬下身体,大口地喘息。

后来吉瑞告诉我,那一天因为我中途离开,有很多胶卷暴光了,有很多胶卷因为放在定影剂里的时间不够,拿出来,奇形怪状的,我变成了一个狰狞的女巫,他仍然是很好看的王子。

照片寄给我的时候,却不是那样的。我的长发安静地铺在肩膀上,是趁着我没注意时抓拍的,照片背面,是吉瑞的字,很难得地整洁:你是公主。

我捧着照片回班里的时候,苏宁告诉我,吉瑞,刚刚被警车带走了。我的眼睛模糊起来,好象一直的担心都变成了事实。

吉瑞是一个谜。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路过小影楼,都没有勇气去和他说一句话。昨天他抱了我,温度仿佛在保留着,今天他又消失了。

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他们说沈吉瑞的家里,有点权,很有钱。怪不得这样的问题学生也能从这所重点中学调到那所重点中学。只不过,他就是喜欢和小混混在一起,前几天,那些小混混杀了人。事情自然波及到了一直接济他们的沈吉瑞。

我的心开始猛烈疼痛。会不会很严重,会不会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吉瑞?这一次的离别会不会是永远?

仿佛又回复从前的平静。每次月考,我去看高三的榜单,再也看不见倒着数很快就能找到的沈吉瑞。

学校里的梧桐树终于落得一叶不剩,我们开始被安排打扫包干区。苏宁在猛烈地抱怨:“为什么学校里要种这种树?叶子每天都有这么多。”“苏宁,你抬头看看,不会有了。”阳光可以很轻松地穿着光秃秃的枝叶,地上不再有光圈,操场上风沙满天。

林诺依旧和从前一样,整日在操场上,男生对篮球永远有异乎寻常的热情,除了沈吉瑞,他是我喜欢的安静的男生。忽然闯进我的生命,忽然消失。苏宁说我是懦弱的女子,懦弱到不敢去打听沈吉瑞的消息,只知道无谓的等待。

是她不知道,我和吉瑞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膜,我厌恶他的勇敢和不可一世。他只会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但却,让我深深地喜欢着。

一直到毕业,我们考上大学,我都没有沈吉瑞的消息。

我们在钱柜唱歌,我第一次化了妆,用棕色的小烟熏,去迎接18岁的成人礼。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苏宁问我:“闻大美丽,初吻还有吗?”我笑笑,安定地说:“没有了。”“是不是啊,你知道什么才算没有初吻吗?”她笑得很凌乱,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凑近我的耳朵告诉我。“你知道吗?有一次林诺醉酒后吻我,叫的是你的名字啊!”

她说得很大声,但还是被音乐盖过了。她给自己灌了一杯红酒,笑得眼泪都落下来。“你说他傻不傻?明明44码的大脚,你买的那双鞋子,才42码吧,我可是后来才知道的!”林诺在吧台上唱歌。很奇怪的歌词。“走了很久,却找不到你的小世界,你把自己包围,我把自己放逐……”

他总是有点五音不全,却很卖力地吼着。我在红酒里加了很多很多冰块,酒水开始有了淡淡的甜味。我想起沈吉瑞的那个吻,也是那样淡淡地,却温暖了我很多年。

我固执地以为那就是我的初吻。

不然,不会如此刻骨铭心。

过完无聊漫长的暑假,开学前去商城买笔记本电脑的时候。我站在巨大的玻璃橱窗后面,看见熟悉的身影,再次捂住了嘴巴。

我控制着自己不惊叫出声,我看到他站在柜台后面,那里有新到的液晶电视。旁边是笔记本专柜。他熟练地叮嘱着售货员怎么上柜销售。他的烟瘾已经很重,我站在原地几分钟,他就抽了很多支烟。我看见他细长的无名指上有亮闪闪的戒指。

他转向我这边的时候,我匆匆地避开。其实他并没有看到我,我依旧穿着白色的帆布鞋,不再买,家里有很多,穿几年也穿不完。他身边的女子,妖娆的细跟高跟鞋,足足有几寸,丰姿。

他很快就下楼,我在玻璃墙上看到他走向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匆匆地离开,临走的时候把烟蒂扔在马路上。

我下楼,看着商场的招牌,“吉瑞数码城。”原来从前我来买相机的数码城已经被收购。我看着地上的那个烟蒂,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那个吻余留的温度,迅速消失。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始终不能朝着你乐意的方向去发展。他的世界我永远都无法靠近,因为我直到现在,还只是个穿着帆布鞋的小姑娘。

只是,我也曾用力地爱过,不是么。

特邀编辑/朱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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