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亡妻最后的尊严，许新娘最美的愿望

青　豆　旭　川

生者的幸福，是对死者最好的纪念和回报。

2008年12月28日，深圳南海边，一场中国最浪漫的婚礼将在这里举行。虽然新郎和新娘已在四川领过结婚证，虽然他们都曾结过婚并各有一个已成年的儿子，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爱情以及所有人对这份爱情的祝福。

故事中的新郎就是那位在“5·12”大地震中，用摩托车载着亡妻“体面”回家的男子，那位“给妻子最后尊严”并感动世界的男主角吴加芳；新娘是远在深圳的刘如蓉，她先是被这个情深义重的男子所感动，而后深深地爱上了他……

他们的爱情是灾区这个冬天最温暖最动人的旋律。

给妻子最后的尊严

2008年12月9日，四川绵竹市兴隆镇广平村3中队，天色阴冷。

一座新坟静默矗立，却并不孤独。坟前摆放着她生前最爱吃的水果，新栽的菊花刚刚凋零，枝秆依然一片葱绿。新坟南边，两座被地震撕裂了无数口子的房子，就是吴加芳曾经心爱的家园。而今，他仍然住在家园旁的救灾帐篷里，心爱的女主人却已阴阳两隔。

再向南几步，几个好心人正帮他修建新房，地基已经打好。这是他和刘如蓉的新房。以后，他们可以在新房的阳台上，看着安静睡去的前妻，还可以给她唱歌，陪她说话。

说这些话时，这位铮铮铁汉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泪水击打着这片多难而又坚强的土地……

吴加芳的前妻名叫石华琼，小他两岁。22年前的春天，他们在汉旺镇相识，这座被国有大型企业东方汽轮机厂带动起来的小镇，到处洋溢着年轻和活力。尤其到了春天，小镇后面的龙脉山脉，千树万树梨花开，政府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梨花节。

彼时，吴加芳21岁，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多病，家庭重担全落在他的肩上。吴加芳不喜欢说话，衣服总洗得干干净净。他在汉旺的一个工地上做泥瓦工，老板很欣赏他的朴实认真。

那天，吴加芳利用空闲一个人踏上龙脉山峦，在洁白无瑕的梨花丛中怔怔发呆：什么时候能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正在这时，一个女孩“闯”到了他的眼前，她把手里的零食和苹果塞进吴加芳的手里。吴加芳憋红着脸，局促不安，语无伦次：“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你这个木头人，知道你没吃中午饭，还不赶紧吃点干粮！”女孩有点儿霸道地说，“本姑娘还算是你的同事，怎么就不认识了？我是工地上刮灰的石华琼！”

吴加芳更是羞愧，因为他以前是认识石华琼的，只是没说过一句话。想不到她脱下工装，精心打扮后就变得这样娇俏动人。他更想不到，他诚实质朴的样子已悄悄地进驻眼前这个女孩的心里。

温暖一点点地洒在吴加芳的心里，就在那个梨花盛开的日子，他和石华琼牵手相爱。相爱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20年的光阴瞬间流逝。

地震前的一个星期，吴加芳和石华琼一起吃饭，仍像初恋一般，石华琼向丈夫撒娇。突然，石华琼认真地对吴加芳说：“来世还要嫁给你！”吴加芳没搭理她的话，笑着将妻子抱起来，在空中旋转，直到她笑累、转得头晕才放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相处22年来太普通的一天。命运没有提前的暗示，没有。即使有，他们也在甜蜜和幸福里，浑然不觉。

2008年5月12日中午，石华琼去汉旺镇为手机充费，并顺路看望父母朋友。撼天动地的地震发生时，充完值在茶楼看人打牌的石华琼也未能幸免。

此刻，死里逃生的吴加芳启动摩托车，发疯一般冲向汉旺镇。直到5月14日，在武警战士的帮助下，他在一处十多米高的废墟中找到已经遇难的妻子。

此时，吴加芳顾不上悲伤，飞驰电掣般返回家里，找来了一套红色的衣服，这是妻子平时最喜欢的衣服。俯身，吴加芳轻轻擦掉妻子脸上的灰尘，接着帮她穿上这套红色的衣服，然后把妻子的手环绕着绑在自己的腰上，脸紧贴着自己的背，这个姿势一如从前……他发动摩托车，背着妻子回家。

吴加芳回到破碎的家里，甚至找不到用来安置妻子的棺木。于是他用家里的存料，亲自动手为妻子做了副棺材，安葬在家门口的地里。这一刻，吴加芳才号啕大哭起来，见者，无不落泪，听者，无不悲凄。

吴加芳在悲伤中昏厥过去，儿子一摸父亲的额头，烫得吓人，众邻居赶紧将他送到镇卫生所……刚刚苏醒过来的吴加芳又是放声大哭，嘴里呼喊着妻子的名字。

刚刚失去妻子的100个日日夜夜里，吴加芳一直守在妻子的坟前，不离不弃。如果不是儿子看住他，他甚至会因情绪过激而寻短见。那些天，大雨连绵，像苍天的泪水，冲刷不掉吴加芳内心的悲伤。

16封来信和一个电话

3个月后，在心理志愿者的帮助下，吴加芳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随众乡亲投入到赈灾的队伍中去。但不管走到哪里，脑海里全是妻子的身影，他感觉妻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2008年9月下旬的一天，吴加芳的远方亲戚，担任广平村卫生站站长的王阿姨找到他，语重心长地说：“加芳呀，你才40多岁，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是否考虑重新组建个家庭……”话还没说完，吴加芳已负气离去。

更多亲人和乡邻的劝说都无济于事。有一天，石华琼的姐姐从汉旺镇赶来，找到吴加芳后开门见山就说：“你一个人太苦了，在未来的日子中，需要有一个女人与你分担这个‘家的苦乐！”

吴加芳背过身去，黯然落泪。

那天夜里，吴加芳又做梦了，跟以往的噩梦不同，梦境特别真实和宁静。眼前梨花盛开，花丛中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温柔地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亲爱的，不要再流泪悲伤，嫁给你，就是让你得到幸福！现在，你更应该寻找幸福，为我，为你……

吴加芳伸出胳膊，想拥她入怀。醒来，天已微亮，一切冰冷照旧。他突然发现一封书信静静地放在台上，显然，是信差不知何时塞进来的。其实，根据邮戳，这封信在7月初就邮寄出来了。

拆开，里面是一张手绘的卡片，卡片背景是大片的蓝色，留白处的文字纤细娟美：我怎么每看你一次心就疼一次，能将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我喜欢你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真的喜欢……署名是安徽合肥的一名职员。吴加芳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他微微一笑，将信压在了床垫下面。

其实自从吴加芳的事情传开后，他就收到了一些天南海北的女士的来信。

成都的一个女子，更是写了长达3页的“情书”，还有来自香港、江苏等地的书信陆续抵达。16封书信，让吴加芳深受感动，他一一给对方回了信，信写得真挚而客气，但是没有透露内心情感的点滴信息。

2008年10月16日中午，吴加芳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先是短暂的沉默，他以为是骚扰电话，正要挂断，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找到你真不容易，介意跟我多说一会儿吗？”

她的声音里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吴加芳毫不含糊地答应了。“你的妻子那么爱你，你又深爱她。所以，从现在起，一定要善待自己，穿暖和，按时吃饭！”对方说得非常实在，像唠家常似的，吴加芳答应了她。这些话，又像是妻子之前在梦里告诉过他的。

然后，对方介绍自己。她叫刘如蓉，成都金牛区人，45岁，现在深圳的一家公司打工。已离婚，儿子20岁。

刘如蓉的真实和坦诚给吴加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的两个星期，吴加芳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刘如蓉的电话，她向他描述美丽的深圳深南大道和大鹏湾，对他讲她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方式，也告诉他她以前的婚姻……渐渐地，吴加芳开始期待刘如蓉的电话，如果一天接不到，心里就会感到空荡荡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交谈，刘如蓉已确信，吴加芳是一个有责任心对感情认真的男人。但她不想轻易让自己掉进感情里，她想再了解他、考察他，然后再向他表明心迹。

于是，在2008年11月8日那天，刘如蓉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第二天去绵竹看看吴加芳。吴加芳听到这个消息后，心跳加速，那天晚上，他失眠了。次日一大早，他骑摩托车沿大件路赶到了成都，又在成都火车站换乘303路公交车。到了成都双流机场后，得知刘如蓉在深圳刚刚登机，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出站口，刘如蓉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吴加芳。天蓝色羽绒服、牛仔裤、白运动鞋，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庞，45岁的他看上去比照片中年轻很多。吴加芳有点儿紧张和腼腆，刘如蓉主动和他握手。而在握手的刹那，刘如蓉却感觉到了一阵心痛：他的手上长满了尖锐的刺，刘如蓉的手就被这些刺所包围着。

刘如蓉笑着问：“我能看看你的手吗？”吴加芳犹豫了一下，缓缓展开右手。其实，因为长期使用泥瓦工具，他的手已经无法平整地伸展，而是呈抱拳状。再看他的手掌，已经脱了几层皮，坚硬的皮茧成为那些扎人的刺……

转过身，刘如蓉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太辛苦、太不容易了。她的心离他更近了一步。

有情人跟有情人相聚

那天，刘如蓉坐着吴加芳的摩托车来到了他被震垮的家。当时正好吴加芳前妻的姐姐和妹妹都在吴家，她们并不知道吴加芳要带一个女人回来。

但她们对刘如蓉的到来很高兴，拿出新买的花生和糖果招待她。她们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敌意，而是像自家人一样热情。

晚上，吴加芳去镇上买来新的铺盖，让刘如蓉睡在刚刚盖起的过渡房里。又担心她不适应山区的宁静，特意安排前妻的姐姐来陪她……吴加芳把刘如蓉作为一个远方的朋友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而这样的礼遇，令刘如蓉深切感受到他的细心和善良。她微笑着进入梦乡，安心而温暖。

第二天一早，刘如蓉坐三轮车去镇上，买回一大束鲜花，来到石华琼的坟前祭奠。吴加芳默默地陪在一边，面对前妻的坟茔，两人久久地不说话。沉默持续了10分钟左右，吴加芳先开口了：“华琼，我带朋友看你了，你知道吗？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善良……”

说着说着，吴加芳又止不住地流泪，刘如蓉靠近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能感觉吴加芳的手在轻轻颤抖。

“石姐姐，我就是加芳说的朋友。我多么羡慕你，有个很爱你很疼你的丈夫，他一直牵挂着你。作为朋友，我会尽力照顾他的，请你放心。你在天堂要过得开心幸福……”

说着说着，刘如蓉的声音也哽咽了。

两个人紧握着手，泪眼相望。泪眼蒙目龙的刘如蓉，再一次打动了吴加芳的心。

午饭后，暖暖的阳光洒在田间地头，吴加芳和刘如蓉边走边聊。突然，刘如蓉停步说：“我有个问题要你回答，但不许你伤心或生气！”吴加芳点头答应。

“如果有人跟你结婚，你还会像对石姐那样对她好吗？”

想不到平日里严肃内向的吴加芳跟她开了一个玩笑，“那要看那个人是谁了。” 吴加芳的眼睛清澈如山泉，注视着刘如蓉，目光里一片深情。

“我现在是一所无有，谁还愿意嫁给我。你能这样关心我，我已感激不尽了！”

刘如蓉伸手，将吴加芳长满老茧的大手放在手里，含情脉脉地说：“加芳，我愿意嫁给你，我发誓……”吴加芳赶紧捂住她的嘴，不准她发誓。

爱情像绿草一样滋长着。接下来的几天里，人们看到他们走在田间地头说说笑笑，看到了吴加芳久违的笑脸，看到他们在寻找重建家园的地址……以前那个勤奋能干的吴加芳又回来了。

当刘如蓉的10天假期快要结束时，他们做了一个重要而大胆的决定：结婚。

2008年11月18日，刘如蓉和吴加芳来到绵竹市民政局登记结婚。没有喜宴，没有婚礼，甚至很多人不知道。地震后的结合来得有些简朴，但又如此的实在。因为儿子在德阳打工，没有赶来参加父亲的婚礼，刘如蓉说：“我现在特别想见他，我们的儿子！这样吧，我们互给德阳儿子和深圳儿子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结婚了！”

两个儿子在电话里都给他们的父母送来了祝福，这让吴加芳和刘如蓉特别欣慰。

结婚后的第三天，刘如蓉匆忙回到了深圳，为了他们共同的目标：努力挣钱，2009年底能把家重新建起来。

刘如蓉回到深圳后的第二天，向老板借4万元，老板要求她用物品来抵押。刘如蓉正为找什么值钱的东西而费神时，接到了老板的电话：“你不用抵押了！” 刘如蓉的心提到嗓子眼：难道他不借给自己了？

老板说：“我昨天晚上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丈夫的故事，我很敬佩他。不用抵押，直接从你以后的工资里扣一部分就是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如蓉感到特别欣慰，她立即把消息告诉千里之外的丈夫。

吴加芳听了这个消息后，没有欣喜，而是一阵阵的心酸和心疼。他实在不想让妻子那么辛苦，想疼爱她、保护她，他说：“老婆，那边累你就回来吧，房子建慢一点没关系，我会努力的。我要你好好的！”

电话那边，刘如蓉低声啜泣。

吴加芳新婚以及辛苦挣钱修筑新房的消息经媒体报道后，有很多好心人想帮忙。一家绿色材料集团董事长更是表示，他将提供给吴加芳新房所用的一切材料。现在，设计图纸及地基等基础工程已经完成。

吴加芳夫妇对此唯一的要求是：房屋门窗要朝里不朝外，这样，每天出入都可以见到前妻。他们还坚决不同意免费修建，至少会付给建筑成本。

2008年12月10日上午9点，刘如蓉再次飞抵成都。这次，他们重逢的眼睛里少了许多艰辛，因为他们的善良和爱，让更多懂得善良和爱的人愿意帮助他们。12月28日，两人飞抵深圳参加深圳妇联举办的集体婚礼。双方的儿子也都到深圳为他们祝福。在蒙蒙细雨中，伴着绚烂的礼花，吴加芳深情地为刘如蓉戴上戒指，并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此，饱含深情地祝福他们！

（责任编辑/王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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