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疆

辛　静

2008年“十·一”期间。随着一部名为《特别的爱》电视剧的热播。主人公原型康今环的名字，再次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人们纷纷被这位普通女性博大的真爱所深深地感染着……

康今环所做的。是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倾力拯救一个被家人抛弃在北大荒、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精神病患者。

30个寒暑交替。一万多个日日夜夜，水滴石穿。疯疯癫癫的知青李闻奎被康今环无私的情怀感化。亲切地称小自己一岁的康今环为“大姐”。把她的家当作自己的家。那么，康今环及其家人在这30年里又是以怎样超乎常人想象的耐心、包容和爱。让疯弟弟走向了幸福和安宁的呢?

疯子知青，领回了家

60岁的康今环至今仍记得自己将李闻奎领回家时的情景。那是1985年。大批知青早已返城，整个勤得利农场只剩下李闻奎无家可归。成了唯一滞留在农场的知青。那段时间。李闻奎所在的23队分给了他一口锅以及油盐米面。试着让他自己做饭吃。可他一顿饭也没有做。到了吃饭时间，就拿着个饭碗挨家挨户去要。要不到饭就只有饿着。

李闻奎比康今环大一岁，1968年从哈尔滨下乡。刚来北大荒的他多才多艺，能写会画，颇受农场领导的赏识。两年后，农场决定保送李闻奎上大学。谁知。李闻奎和一个同样来自哈尔滨的女知青正在热恋。李闻奎为了爱情，忍痛把这个成为工农兵大学生的机会让给了他深爱着的女友。可女友上大学后。就再没有和他联系。1971年，李闻奎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找到了她，得到的却是一句分手的回答。李闻奎大受打击，瞬间就患上了暴躁型精神分裂症……家人实在难以忍受他的折磨，通知农场将他接回去。送往了精神病院。

1978年，由于李闻奎病情不见好转，被退回到农场。农场想找李闻奎的家人协商安排他的生活。但他的家人已搬走，无从联系。农场只好把李闻奎安置到相对僻静的23队，并专门给了他一问平房住。吃饭就在集体食堂解决。当时，身为23队妇女主任的康今环看到李闻奎可怜，便经常去帮他拆洗被褥。打扫卫生。一直照顾了他7年。

1985年，食堂解散了。康今环主动找到队领导作出承诺：“我来养李闻奎吧，我比别人更熟悉他。”山一样重的担子顷刻间被康今环扛了过去，队领导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当天中午，康今环做好午饭，把疯疯癫癫的李闻奎领回家里，对丈夫刘如琦和三个孩子说：“从今天起，李闻奎就在咱们家吃饭了。”刘如琦和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半晌，康今环16岁的大女儿刘晓红才缓过神来说：“妈，你把疯子领咱家来干啥。这饭怎么吃?”看见李闻奎呲牙咧嘴的样子，13岁的二女儿刘爱斌和9岁的儿子刘建军吓得直往父亲身后躲。刘如琦明白了，妻子是要抚养这个疯子啊。他铁青着脸说：“今环，难道你也疯了吗?咱家孩子多，本来就困难。你弄个疯子来，以后这日子怎么过?疯子伤到孩子怎么办?”康今环平静地说：“老刘，李闻奎是响应号召来农场的，现在他有病，咱不能看着不管啊。再说。他的家人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把他接回去。先让他在咱家吃住吧。”随后，康今环叮嘱三个孩子：“你们记住了，看见他犯病就赶快往外跑。”康今环在家里说一不二，丈夫和孩子们拗不过她。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疯子进家。硝烟四起

然而，康今环万没想到。她的大义之举竟然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了无尽的磨难。李闻奎时常犯病。每次犯病都把康今环家的锅碗瓢盆或是窗户玻璃砸个稀烂。更可怕的是，李闻奎病情严重时会对他人生命构成威胁。有一次，李闻奎犯病后，站在康今环家的院子里指天指地乱骂一气。骂得自己肚子饿了。才进到康今环家屋里吃饭。此时，康今环的三个孩子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李闻奎端着饭碗进屋。抬脚就把桌子踢翻了，书本散了一地。三个孩子见状。吓得赶紧收拾起地上的书本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屋外。李闻奎并未罢休。仍然跳着脚大骂不止。

这时，在家休班的刘如琦实在看不下去了。冲着李闻奎喝道：“你还有完没完?”孰料，这句话更加刺激了李闻奎，他把饭碗往地上一摔。顺手操起劈柴用的斧子就朝刘如琦身上砍。刘如琦侧身躲过了斧子。撒腿就往屋外跑，李闻奎拎着斧子也追出了门外。

刘如琦一口气跑出了院子，回头发现李闻奎仍在疯疯癫癫地追杀他，只好拼命地往大街上跑。被自己家抚养的疯子追得满大街跑，刘如琦感到遭受了奇耻大辱，恨不得回身和李闻奎拼个你死我活。但想到李闻奎是个失去自控能力的精神病人，刘如琦又觉得无可奈何，气喘吁吁地跑回到自家的院子里。趁着李闻奎没有追上，钻进仓房躲了起来。

李闻奎跟在后面跑回来，没有找到刘如琦。这才扔下斧子，骂骂咧咧地进屋吃饭去了。

刘如琦在仓房里一直躲到傍晚。直到康今环下班回家才从仓房里出来。见到妻子。刘如琦第一句话就是：“赶紧把李闻奎送走，他不走。我走。咱们离婚!”

康今环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李闻奎满大街追砍丈夫的事，她既心疼丈夫，又感到为难。“老刘啊。求求你不要赶他走，他是一个病人，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再说，是我主动跟领导说养他的。咱说的话不能不算数啊。咱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不能因为一个精神病人就把家散了呀，孩子们更不能缺爹少妈……”说着，一向坚强的康今环流下了热泪。

刘如琦的眼眶也湿润了。他何尝不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啊!一家人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令他心生不舍。一声叹息，透着几多无奈。这个朴实的山东汉子握住妻子的手不吭声了……

为抚养李闻奎，康今环经历了多少磨难。受了多少委屈，她的三个孩子心里最清楚。因为李闻奎。他们曾经恨过母亲。

三个孩子聪明伶俐，学习都很优秀。然而，由于家里养着个疯子。孩子们每天都受到干扰。成绩每况愈下。康今环和丈夫商量后，忍痛将三个未成年的儿女送到了离家20公里外的场部上学。孩子们每周只能回家一次。

数九时节的一个周末。刘晓红领着妹妹和弟弟。饿着肚子往家里赶。本来。中午放学后，姐弟三人应该和其他同学一样。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再回家的。因为这20里的路途是不通车的。姐弟三人只能步行回家。体能消耗很大。但姐弟三人记住了母亲叮咛过的话：“咱家穷，你们就别在学校吃了，回家吧，妈做好饭等你们。”姐弟三人知道家里养着个疯子，经济异常窘迫。每个周末都把这顿饭省下来。

姐弟三人背着脏衣服和几个装咸菜用的空瓶子走出5公里左右时。天忽然变了。凛冽的西北风裹挟着沙粒般的雪沫子扑面而来。刮得姐弟三人睁不开眼睛。弟弟刘建军拉住大姐刘晓红的衣角说：“姐，我饿。”妹妹刘爱斌也嚷嚷道：“姐，我好冷啊。”刘晓红望着弟弟、妹妹冻得通红的小脸，一手拉过弟弟，一手拉过妹妹。说：“快走，家里有热乎乎的饭菜等着咱们呢。”仿佛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姐弟三人顾不得风雪严寒。连滚带爬地往前赶路。

三个小时后，姐弟三人顶风冒雪，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到家里。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姐弟三人

就像饿极了的小老虎直奔锅台。锅盖热气腾腾，可揭开锅盖，姐弟三人立刻傻眼了，锅里面除了一汪热水，竟然是空的。再看灶台附近的地上，散落着馒头碎屑和几片菜叶。

“姐。一定是李闻奎拿妈给咱留的饭菜喂那些野猫野狗去了!”二妹刘爱斌气鼓鼓地把锅盖扔在了地上。刘晓红相信二妹的话。因为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这时，康今环回来了，孩子们便将心头的愤懑宣泄到母亲身上：“妈，快把李闻奎撵走，我们在学校没吃饭。大老远地赶回家也没饭吃，这还是不是我们的家啊?”康今环心怀愧疚，急忙给孩子们做饭。饭端上来了。孩子们却没有心情吃了，一个个气呼呼地背对着她。

面对孩子们的责难。康今环像吞黄连一样把委屈咽到肚子里。她理解孩子们，姐弟三人的作业本经常被李闻奎撕得面目全非。老师批评他们，他们不敢说明原因。他们更不敢把同学领到家里来玩，怕别人知道他们家养个疯子而耻笑他们。孩子们因为李闻奎而缺少了别的孩子应有的那份快乐。究其缘由，一切皆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造成的啊。

替组织分忧。照顾一个精神病人，康今环没有怨悔。但为此痛失亲人却成为康今环终身的憾事。康今环70多岁的老母亲一直在山东老家生活。由于照顾李闻奎。康今环十几年没有回家探亲，母女俩彼此非常牵挂，1999年10月，康今环千里迢迢把老母亲接到了自己身边赡养。可是，老母亲住了不到一个月，就被李闻奎吓得犯了心脏病。康今环只好花了2000块钱。买了一间土房。让母亲单独住。

2000年农历正月十五。是康今环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这一天。天下小雪，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元宵节的喜庆气氛中。临近中午，康今环想要去给母亲做饭，忽然李闻奎发病了，他瞪着眼睛，见东西就砸，见人就骂。康今环怕他出门惹事，急忙好言相劝，平息他的暴躁。折腾了三四个小时，李闻奎渐渐安静下来。康今环又给他煮了元宵。照顾他吃过饭。这才脚步匆匆地赶着去伺候母亲。

推开母亲的屋门。康今环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母亲一动不动地趴在炉子上，炉膛里已经填满了柴禾。一根没有划过的火柴杆被母亲攥在手里。缓过神来。康今环急忙喊来卫生所的医生。医生检查后告诉康今环：老人已经去世了。

母亲是看自己没有来给她做饭。她饿了。想要自己点火做口吃的。才猝然而逝。如果自己能早点来照顾她。她也许就不会死啊!康今环捶胸顿足。后悔不迭。泪水打湿了衣襟……

然而。厄运并没有就此停住脚步。因为李闻奎。康今环家里不久又遭一劫。康今环的儿子刘建军结婚后，和他们同住。不久，儿媳妇怀孕了，康今环高兴得合不拢嘴。谁知。儿媳怀孕不久，有一天饭后，儿媳帮婆婆收拾完碗筷。便到厨房去洗碗。儿媳不知道李闻奎的东西别人是动不得的。顺手把李闻奎的碗筷一并洗了。恰在这时，李闻奎从外面进屋了，看见康今环的儿媳动他的碗筷了。不由分说。操起一个盘子就向康今环的儿媳砸来。儿媳吓得一声惊叫。放开脚步就往门外跑。李闻奎虽然没有追她，可她却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导致流产了。

得知儿媳流产。康今环痛心不已。儿媳再次怀孕后，对她说：“妈，我在这个家没有安全感，还是让我们搬出去住吧。”康今环只好忍痛让儿子小两口儿搬到了其他地方。

一句大姐。喊出泪花

接二连三地遭受磨难，令康今环陷入思考：收养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精神病人，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甚至众叛亲离，到底值不值呢?夜里，辗转反侧的康今环听到窗外蛙鸣虫唱，忽然感到世界竟是如此的安宁。对啊，自己家虽然一直不得安静，可整个23队不是安静了二三十年了吗?李闻奎不是也活下来了吗?谁能说自己的艰辛付出没有价值呢?

康今环的心胸更加豁然。她把李闻奎当作自己的亲兄弟看待。凡事都顺着他。李闻奎爱抽旱烟，康今环就和丈夫每年在坡地上种200棵烟叶。李闻奎喜欢吃哈尔滨面包，康今环叮嘱均已成家的儿女们回来必须给他带面包。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刘如琦和儿女们逐渐理解了康今环，和李闻奎也有了亲情。

2005年除夕，康今环做了一桌子菜。并煮好了饺子。她把给李闻奎买的新衣裳拿出来，让他换上。和往年一样，李闻奎不想穿新衣裳。刘如琦指着桌子上的饺子，像哄小孩似的对李闻奎说：“不换新衣裳。不给饺子吃。”李闻奎乖乖地换上了新衣裳。

腾空的烟花映亮了窗子。康今环和丈夫一起拉李闻奎入席吃团圆饭。忽然，李闻奎站起身。夹了口菜放到了康今环面前的碟子里。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大姐!”

康今环愣了一下，以为李闻奎出现了幻觉。急忙说：“我不是你大姐，你大姐在哈尔滨呢。”李闻奎望着康今环说：“不，你就是我的大姐，我的亲大姐。”说着。李闻奎眼里泪花闪动。

一声大姐啊，这20余年前就应当有的问候与回应，尽管来得太迟了一点，但终究来了。这一刻。康今环直觉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二十几年的酸甜苦辣顿时化作泪雨倾泻而下。李闻奎的病情有了好转。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康今环高兴地举起酒杯。就着滴落到杯中的泪水一饮而尽。刘如琦也喜出望外。还没喝酒。人就醉了……

如今，在康今环全家的倾力照顾下。李闻奎发病次数大大减少，也很少再砸东西和打人。但有一个话题，李闻奎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得的。那就是他的家人。一旦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在哈尔滨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时候。李闻奎就会变得情绪异常。嘴里会立刻语无伦次地狂喊“杀人犯……杀人犯”。但当他清醒的时候。他会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农忙时节。他会随着康今环下地干活。心情好时。他就拿着扫帚去清扫院子。每当李闻奎称康今环为“大姐”。康今环则热情回称他为“老弟”。尽管李闻奎比康今环还大一岁。可听到康今环叫他一声“老弟”。他就会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又蹦又跳。

李闻奎虽然有些清醒了。但他的思维仍然停留在过去的年代。慷今环要买布给他做衣裳。他就问康今环带布票没有。康今环花一元钱买了一小捆韭菜，他嫌贵了。说是一毛钱就能买下来。康今环告诉他时代已经变革了，他却听得懵懵懂懂。一脸茫然。

经过长期观察，康今环发现。家乡和亲人成为李闻奎的一个心结，阻碍着他的病情彻底康复。于是。寻找李闻奎亲人的想法猛然跃入康今环的脑海。她想。如果他在哈尔滨的家人真的出现了。也许就能真正打开李闻奎的心结，从而彻底唤醒他啊!此后。康今环在丈夫的支持下，多次到哈尔滨打听李闻奎家人的下落，然而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2008年“十·一”期间。以康今环为原型的电视剧《特别的爱》在全国各地热播。2009年元旦前夕。康今环借剧组到哈尔滨做宣传的机会。随剧组一起再次来到哈尔滨寻找李闻奎的亲人。康今环通过李闻奎的同学打听到，李闻奎家已经搬了三次。其下落无人知晓。

康今环在接受采访时说：“经过近三十年的相处，我已经完全把李闻奎当成了亲兄弟。李闻奎也非常依赖我，依赖这个家。我寻找他的家人。并不是想把他推出去，而是希望他的家人来跟我配合一下，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既然当年精神病院都没有将他医治好，而经过在我家的生活，已经大有好转。那么，相信跟他有着骨肉亲情的家人的出现。一定会再次创造一个让他彻底痊愈的奇迹。对此。我将永远期盼着……”

寻亲未果。大爱无疆，如今，康今环还一如既往照顾着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疯弟弟，让他永远生活在爱的天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