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秋香三点唐伯虎

马 戈

唐伯虎为追秋香。不惜卖身为奴。到华府当了仆人，改名华安。平时侍候两位公子读书，闲来便与秋香私会。这段故事可谓家喻户跷，妇孺皆知。据说唐伯虎在追秋香的过程中，还有一段与管家斗棋的故事。

原来，华府的管家虽然有家有室，年近半百，却也看上了俏丽聪慧的小秋香。他曾私下对老夫人提起，无奈老夫人不允，还说他“老牛吃嫩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讨了个没趣。按说这事就过去了。可没想到，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华安，年轻英俊，四艺皆能，不但哄得两个少东家开心，而且看来看去，那小秋香对他似乎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管家怎能咽下这口恶气，决定找个机会，当众将华安羞辱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那一日正是六月初六，华府规矩，全家乘画舫湖上游。那船真大，光是撑船的就有二十多人。老爷太太在一处，公子哥儿在。一处，亲随小厮在一处，丫环女仆在一处。有品茶的，有下棋的，有聊天的，有观景的。管家趁大家都在，便说：“华安，听说你棋下得不错?”华安说：“哪里哪里，会走而已。”管家鼻子一哼，说：“会走可不简单哪。你要是什么局面都会走，不成了当世第一高人了?”华安心说，这是要找茬儿呀。于是陪笑说：“跟管家大人您相比，我就是不会的了。”管家说：“不要耍嘴。把棋摆上。我今儿倒要考考你。”

两位公子一听管家要和华安下棋，兴奋起来。这二位就和小报记者似的，惟恐天下不乱。那秋香也抱着小狗走了过来，却又碍着面皮，只在不远处倚栏而坐，俯视流水。

管家摆出了棋局(图1)，华安说：“不知该谁走，结果又如何?”管家笑道：“下下不就知道了?红先。我出棋，你挑边，要红要黑，悉听尊便。”

华安未及开言。大公子按捺不住，说：“当然拿红棋，你平车一将(车一平四)，他吃掉，你再送车一将，他再吃，你炮往底下一送，他就完了。”

华安虽没见过这个残局，但知道多半是和棋。执红执黑都一样，便笑道：“我当然听大公子的啦，我拿红棋。”

二公子不以为然，冷笑一声：“不会这么简单吧?你送车一将，我请问，你是先送前车还是先送后车?依我看，这棋黑方暗藏杀机，似弱实强。”

华安忙说：“那我拿黑棋。”

管家不耐烦地问：“到底拿什么?你有个准谱没有?”

华安看看两位公子。大公子坚持说：“拿红棋。”二公子毫不退让：“拿黑棋。”

两位公子越争声音越高，惊动了老爷。老爷探头看了一眼，说：“人家下棋，你们瞎吵吵。不知道‘河边无青草呀?”

“河边无青草”是当地棋人的俗语，下句是“不养多嘴驴”，意思是观棋不语，谁要多嘴支着谁就成驴了。公子们听老爷这一说。都不吭声了。华安假装无奈地说：“算了，红棋在我这边，我就拿红的吧，别费事了。”

这个棋，华安一眼就看出，必须先拿后车打将。二公子刚才说，先送前车还是先送后车?确实大有讲究。如前车平四，人家就吃车，你再车一平四弃车时，人家不理了，直接沉炮一将，让开车路，再走车1平4速胜。于是，华安捋起袖子走：后车平四。炮3平6，车一平六。

华安对自己这手平车六路。颇为得意。它不但防住了黑炮2进9再车1平4的偷袭手段，而且还对黑方形成左右双叫杀的有利态势。没想到管家的棋也不是白给，他接走炮2平4!

黑炮迎头打将，让华安大感头疼。他只能让车，但车让到哪里?如平三，黑有前卒平4再车6平5的连杀，由于黑6路有炮，红车成了黑方的炮架子，老帅出不来。那要是不平三，改走车六平四呢?也不行。黑还是前卒平4!帅六平五。车6平5，帅五平四。卒7进1连杀。

华安看来看去，怎么看。这只车都没好地方去。难道说不能走车?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不会是炮一平六吧?不行。黑还是前卒平4，仍是杀棋。不知不觉间，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却听得那边秋香对着小狗说：“锄禾日当午，傻看着我做什么?跟我学呀，锄禾日当午……”那小狗“哇呜”叫了一声，秋香乐了：“你是说‘当午吗?嗯，我的好狗狗，学得真像。来来来，再说一遍，‘当午，‘当午……”

华安觉得秋香这话蹊跷，不觉看了她一眼，正好与秋香瞟过来的眼神撞上了，秋香使了个眼色，嘴里仍旧说：“跟我学，锄禾日当午……”

华安回头看了会儿棋盘，突然明白了。秋香是暗中向他传递消息，“当午当午”，应当平五呀。这步平车到中路真是妙到毫巅，可谓神来之笔。当下顿感精神大振，接走车六平五!

红车平至中路。是利攻利守的好着。华安心说，你得解我炮沉底的杀棋吧!好，你如走炮4平8，我就炮一进六，以下炮8进9，车五退四砍卒!车6退3，车五平三，车6平4，帅六平五，炮6平5，红恰好有相七进五的救命神着，黑攻不进，难解红进车杀棋，红胜。

前卒平4，帅六平五。炮4平8。

管家先平前卒一将，再用炮吃兵，这样一来就让华安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计划中的车五退四硬砍卒就没有了。“好你个老棺材瓤子，还真有一小手。不过，你跑得了卒子，跑不了车。我进炮一将。你1路边车还是个死。”华安在心里恨恨地想。

两位公子被老爷一骂，都不敢吭声。但看着棋又心痒难熬。就看一眼，拉扯着走到船的另一边，捂着嘴小声议论一回。见这边走棋了，又回来，看了后再走到别处争执一番。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嘿嘿笑起来。谁也不明白他们傻笑什么。

华安本想走炮一进六沉底打将，心说我先把你角上的车含在嘴里，并不急吃，总不是坏棋吧。但就在要走的一刹那，心里忽然一动：这老家伙的棋可阴，我得看仔细了。这一细看不打紧，华安从头到脚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你道为何?原来他发现，如走炮一进六，炮8进9，车四退三吃车时，黑有卒7进1的鬼手!红只能车四退一垫上，于是卒5进1吃车，炮一平九也吃车。但接下来黑炮8平6再吃车是叫杀，伏后炮平5 1红只能炮九平五防守。则前炮退6，伏卒7平6绝杀，红无解。

车四退三卒7平6(图2)

红方先手交换一车后，华安心中松了口气。暗道，这下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走炮一进六了吧。我先进炮打一将，再用车吃掉黑中卒，这棋接下来你可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啦!却待要摸炮时，猛听得秋香“啪”地打了一下小狗，骂道：“你就知道吃，那大骨头又跑不掉的，你急什么?”华安本能地一抬眼皮，见秋香急得直摇头，心说难道这步进炮是坏棋?我沉炮打将，他得走炮吧?再走炮8进9已经没意思了。那他会到哪里呢?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华安留心去找暗着时，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原来，黑方在这里藏有一着炮8进3的妙着，红如接走车五进一吃卒，则炮8平6叫杀，伏卒6进1杀王。红如车五平四吃炮，黑有卒6平5的暗箭。多亏了秋

香姑娘，难怪古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日子来，老没摸棋，眼看就退了，正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天不下手就生了。

车五进一，卒4平5。

看到华安走出这步老成持重的车五进一，管家知道对手的功力确实不一般。自己是有备而来，内中陷阱若干，可他竟能一一绕过，化险如夷，于是主动简化局面，确保全身而退。当然，这样做，他是大大地不甘心。

车五退五，卒6平5。

管家的心思，华安清楚。但他也无可奈何，明知老狐狸要溜，但他揪不住。他现在只有用车砍卒，化干戈为玉帛。

帅五进一，车1进1。兵九进一，炮8进1，炮一进五，炮8平1。

管家走出这步平炮换兵，整个人放松下来，笑道：“小华安，棋不错，能与老朽下和。也算有些斤两了。”

华安一边走炮一平九吃炮，一边笑道：“多承管家手下留情，小的只是侥幸罢了。”

“不过你的棋还缺些火候。”管家摇着纸扇说，“走得太慢。”

华安也反唇相讥：“不过下到最后，我还多个兵。又多个相哟。只有我搞你，你可只能下风求和哟。”

管家生气了，拈起黑炮重重地往棋盘上一拍：“可我有炮如龙，天马行空，你空多两子，却不能取胜，有什么可高兴的?你那叫尸位素餐，聋子的耳朵，懂不懂?”

秋香早知二人必以和棋收场，不免放下小狗，拍打着衣服站起身来，正要转身离去，却瞥见管家气头上竟把炮拍到了河口，眼睛一亮，只顾看那棋盘，却差点踩到小狗，惹得小狗叽哇乱叫，秋香骂道：“好狗不挡道，这做狗的常识你不懂吗?你这不是找打吗?”

华安本来已经准备不下了，但觉得秋香好像话中有话，弦外有音，赶紧转头看棋盘时，才注意到管家方才走的竟是炮6进2，这一手授人以隙，仍旧挡着将脸，给了红方出帅牵制之良机。秋香说，好狗不挡道云云，正是提醒他黑炮挡住了将脸这一弊端，当下不敢怠慢，“啪”地走了一着帅五平四，笑道：“呵呵，这就叫‘你会跟头云，我有紧箍咒，承让承让!”

管家一下傻了眼，搞不清自己怎么会走出这等臭棋，这不是把舌头伸到人家嘴里让人咬嘛!红方只需把炮运至帅后，就可生擒黑炮。

憋了好久的两位公子可逮到了机会，他俩一左一右夹着管家。这个说：“天堂有路你不走!”那个道：“地狱无门自来投!”这个扇子一撒：“骄兵必败。”那个桌子一拍：“老卒无功。”这个言犹未尽：“既然没有金刚钻。”那个困惑不解：“何苦揽这瓷器活?”二人一唱一和，越说越来劲。珠帘内，老爷问夫人：“你也不懂棋，在那看啥?”夫人叹息说：“我看秋香和华安呢，眉来眼去的，不如成全了他们，免得弄出事来，大家都不好看。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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