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疑云:刺马奇案

2009-04-19 03:11
百家讲坛 2009年22期
关键词:江宁总督两江

罗 杰

1870年八月二十八日,慈禧太后接到一道六百里加急奏折。奏折上写着:“两江总督马新贻遇刺身亡。”慈禧太后既惊讶又疑惑,自大清朝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高级别的官员遭遇刺杀。身为两江总督,竟在督署重地被刺杀,对清廷来说,这简直是一件千古未闻的荒唐事。

1870年八月二十一日。这一天是大清“总督阅视武弁投射”的日子。可是不凑巧,这一天忽然天降大雨。“总督阅射”这一盛典只好推迟到第二天。

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时任两江总督的马新贻早早地就来到校场演武厅。马新贻独自徒步走来,虽然时间很早,却已挤满了前来观看盛典的老百姓。

盛典像以往每年一样。气氛热烈,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盛典结束后,马新贻返回自己的督署。回督署要经过一条箭道,此时此刻,箭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群众,突然从中冲出一个人。这个人高呼着冤枉,跪倒在马新贻脚下。马新贻正要弯腰去搀扶,这个人猛然从腿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马新贻的右肋。侍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见马新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一名侍卫赶紧去扶,另外几名侍卫上前捉拿刺客。人群顿时大乱。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名刺客没有作出一点反抗,他神情自若地看着被刺后的马新贻。

这个刺客是谁?为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杀两江总督,却没有一点恐惧?他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在督署上房的床上,马新贻气若游丝,他叫来儿子,语焉不详地口述着一份遗疏,并嘱咐儿子,请江宁将军魁玉代呈朝廷。

督署外,中军副将喻吉三已下令将刺杀马新贻的凶犯绑缚起来。刺客竟然仰天狂笑,说了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恼怒的侍卫将刺客连拖带打弄进衙署,关押起来。

由于案情重大,中军副将喻吉三立即派人通报江宁将军魁玉和司道要员。

消息很快传到魁玉将军府,魁玉惊慌失措,立刻动身去督署探视马新贻。由于失血过多,马新贻已经奄奄一息,在死亡边缘无力地挣扎。

探视过马新贻后,江宁将军魁玉便亲自提审刺客,得到的答案让他非常失望。刺客只交代了两点:第一,自己名叫张汶祥;第二,自己是河南人。

至于行刺缘由、行刺经过,张汶祥绝口不提,再三讯问,张汶祥便彻底沉默了。

马新贻口述遗疏的时间很长,从二十二日下午开始,直到二十三日中午才结束,下午二时许身亡。

八月二十三日,一个庞大的审案小组成立。除魁玉将军外,还有知府、道台共14名官员轮番审讯凶犯张汶祥。

然而,结果让人沮丧。连续四天车轮式地审讯,官员们没有从凶犯嘴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答案。

凶犯张汶祥即使说话,也是满口胡言。无论怎样拷打,他都不交代刺杀缘由。

两江总督马新贻遇刺身亡已经五天。二十七日,无可奈何的魁玉将军上疏朝廷。他在奏折中说,怀疑凶犯张汶祥就是一个地痞无赖。

清廷对魁玉的推测非常不满,当即连发四道谕旨。这四道谕旨犹如四支飞箭,于八月二十九日就到达魁玉手中。每一道谕旨都让魁玉心惊肉跳。

第一道谕旨:命魁玉将军主审马新贻被刺案。

第二道谕旨:任命曾国藩任两江总督一职,未到任之前,总督事务由魁玉将军全权主持。

第三道谕旨:提醒安徽巡抚英翰注意长江防务和地方治安。

第四道谕旨:强调重申,命魁玉将军用心审理此案,务必要挖出该案的幕后指使者。

魁玉将军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如果不彻底查明案情,他是没有办法向朝廷交差的。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朝廷发出这四道谕旨的时候,给事中王书瑞向同治皇帝上了一奏折。奏折中说,两江总督竟光天化日之下死在一名刺客手里,此案甚为古怪,其他的总督又会怎么想?希望朝廷派亲信大臣彻查此案。

于是,九月五日,朝廷又发出一道谕旨,内容是两江总督马新贻被来历不明的刺客刺杀,于情于理不符,务必要查出幕后真凶!

面对来自朝廷压力的魁玉将军没有更多的办法,他只能督促审案小组成员,让官员们从张汶祥嘴里找出幕后真凶。

13天过去了,案情的审理没有丝毫进展。朝廷又传来谕旨,内容没有变化,只是重申——此案必有幕后真凶,速查明。

审讯组官员对张汶祥使用酷刑,不堪折磨的张汶祥终于又交代出一点东西——他声称自己参加过太平军。接下来,又无后话。

一周后,魁玉将军上奏朝廷,说案犯供词“一味闪烁”、“语言颠倒”。根据案犯自称参加过太平军的供述,已将其女儿张宝珍、儿子张长幅及舅母罗王氏拿获。

魁玉的这道奏折,俨然是为了应付朝廷。无论如何,案情终归有了进展。可是,朝廷方面对魁玉的奏折十分恼火,奏折中根本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关于案犯“一味闪烁”、“语言颠倒”的供词也无具体说明。

由此,朝廷方面开始对这位魁玉将军产生了怀疑。难道魁玉在偏袒案犯吗?于是派出时任漕连总督的张之万,赶赴江宁府会审。然而让各司道府官员颇感疑惑的是,在整个审讯过程中,张之万都没有对张汶祥动刑。张汶祥自然也未交代出更有价值的材料。

张之万不对张汶祥动刑原因很简单,他担心万一不小心将案犯拷打致死,无法向朝廷交代。张之万明白,此案的背后一定有幕后策划、主使者。而幕后主使者敢派刺客杀害两江总督,自然不是一般人。无论这个案子怎么审,怎么了结,都讨不到好。审不出幕后主使者朝廷不答应,马新贻的家人也不会答应。

在这种情况下,张之万能做的就是等待。他要等来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朝廷八月发出的四道谕旨中,执行第二道谕旨的曾国藩。

张之万想把这个头痛棘手的案子移交给曾国藩。可是,曾国藩始终没有到来。一向办事雷厉风行的曾国藩为什么一反常态,迟迟不启程呢?

张之万找不答案。

十二月九日、十二日、十八日朝廷又连下三道谕旨催促结案。魁玉和张之万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共同编造了一份结案报告。报告上说:张汶祥交代,自己是一个海盗,因为马新贻在浙江剿灭了他的同伙,张汶祥为了给同伙报仇,所以刺杀马新贻,这个交代大概可信。

这份报告让朝廷方面啼笑皆非,一桩震动朝野的人命大案,竟然用“大概可信”来敷衍搪塞。

就这样,马新贻遇刺身亡已经几个月,却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结果。这桩案子成为了一桩悬而不决的奇案。朝廷只能寄希望于曾国藩,希望他能审清此案。

然而,朝廷在八月二十九日发出命曾国藩再任两江总督的谕旨,三十日上午,曾国藩在天津接到,然后立刻召集幕府和江苏巡抚丁日昌、毛禀熙商议。这时候的曾国藩正在处理天津教案,不断受到中外舆论抨击,外国列强指责他惩处不力,国人骂他是汉奸走狗。曾国藩的心理压力非常之大,回任两江总督,正好让他脱离困境。可是,曾国藩却拖延至十一月七日才启程南下。十二月十四日,花了36天时间的曾国藩才抵达江

宁。这几个月他在干什么呢?

其实,就在马新贻遇刺的前一天,江苏巡抚丁日昌匆忙赶到天津直隶督署,求见曾国藩。就在这一天,丁日昌和曾国藩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第二天,即八月二十二日上午,远在江宁的马新贻遇刺。八月二十三日,马新贻身亡。之后,丁日昌与曾国藩日日密谈,夜夜磋商。密谈和磋商的内容没有人知道。

曾国藩到江宁后,正式担任两江总督一职,却不提案子,只是玩。为什么曾国藩会如此对待这样一桩大案呢?曾国藩要把这个案子推给另一个人。朝廷在曾国藩赴江宁的同时,还派出一个钦差大臣,时任刑部尚书的郑敦谨。朝廷方面要求撤换张之万和魁玉两位主审大员,连同审讯组的司员也一起换掉。清廷处理此案的决心是异常坚定的。

可是,曾国藩足足等了郑敦谨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曾国藩只做了三件事:一、待客闲聊;二、读《阅微草堂笔记》;三、吊唁马新贻,并作挽联一副。

直到1871年二月十八日,钦差大臣郑敦谨抵达江宁。十九日,大年初二,新的审案组成立。成员为:郑敦谨及随从伊勒通阿、颜士璋;曾国藩和他委派的江安粮道王大经、江苏题补道洪汝奎;马新贻生前的亲信补道孙衣言、袁保庆。

案子开审,让郑敦谨意想不到的情形出现了。这位时任刑部尚书的钦差大臣虽然审案、断案很有一套手段,但是第一天审讯,没有任何收获,以后天天也同样如此。同坐正堂的曾国藩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郑敦谨只好一个人发问,案犯张汶祥仍然没有交代出更多的东西。

曾国藩的不配合,案犯张汶祥的沉默,让郑敦谨放弃了审案到底的决心,两周后,他对曾国藩说:“看来,只好仍照魁、张二人原奏之法奏结了。”

曾国藩笑了笑。郑敦谨的心凉透了,看来这世界上的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如同这个案子,深究下去,只能自陷其中,无法自拔。

接下来,郑敦谨要面临的问题是撰写结案呈词。难道真要照搬魁玉和张之万的结论吗?这对朝廷是没法交代的。于是,郑敦谨只好表演性地继续审案。在审案过程中,郑敦谨也不对张汶祥动刑,来来回回就问一个问题。补道孙衣言愤怒地提出,如果不对张汶祥动大刑,张是不会招供的。

郑敦谨急忙说,使不得,万一不小心打死了,怎么向朝廷交代?

在这种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交代的情况下,马新贻被刺一案就此了结。

郑敦谨和曾国藩联袂上书朝廷——此次审理与魁、张二人的审理结果相同,维持原判。在上书中,郑敦谨特别加上了一条:处决张汶祥的刑罚要格外严酷,除凌迟之外,还应当摘其心以祭奠马新贻的亡灵。

这一份奏结,在呈送朝廷之前,补道孙衣言、袁保庆拒绝签字。他们认为,此案并不算结束。而曾国藩笑着说,不签就不签吧。事实上,朝廷方面根本就不知道在新的审理小组中有孙衣言、袁保庆这两位候补道。

1871年三月十九日,郑敦谨将奏结呈送朝廷。同时,将张汶祥的口供抄录分送军机处、刑部存案。这次审理的结果成为既定的事实,朝廷方面只好接受这一事实。

1871年三月二十六日,朝廷下达谕旨,肯定了郑敦谨和曾国藩的奏结,命四月四日将案犯张汶祥凌迟处死,并摘心致祭,由曾国藩监斩。

四月五日,就在张汶祥被处决的第二天,未等圣旨下达,郑敦谨便愤然离开江宁,打发了一个郎中代他回京交旨,声称自己有病不能回京。钦差大臣不回京交旨,按清制是要治罪的。曾国藩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个湖南同乡,借巡视地方为名,到清江去看望郑敦谨,百般安慰,劝其回京赴任。而后,朝廷下谕旨,命郑敦谨回京。郑敦谨再次以有病为托词,请求开缺,并终生不再为官。

而郑敦谨的两个随从回京后也悄然消失。同年六月,颜士璋被放到兰州,与充军流放所差无几,不久回籍赋闲。伊勒通阿八月十九日“给全俸以养余年”,也回老家去了。

所有这一切,都使人们感到马新贻遇刺案的背后有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无论谁卷进来,都别想着逃出去,唯独曾国藩除外。

有一个事实无法回避——1864年,曾国藩统领的湘军击败了太平天国。太平天国经营十年,天王府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其他王府,将军府也有不少收藏。曾国荃攻陷天京,纵容湘军抢掠数天。为了灭迹,又放了一把火。湘军中饱私囊,大车小车向湖南老家运送财物。朝野议论纷纷,恭亲王颇有微词,慈禧太后心中不快。尤其令朝廷坐卧不安的是,十几年来湘军的实力迅速膨胀。太平天国失败后,人们传言曾国藩有野心,其部下也怂恿他谋取帝位。在与太平军作战时,清廷不得不依重湘军,但是,如今太平军被“荡平”了,慈禧太后能允许曾国藩在江南坐大吗?东南卧着一只虎,她睡觉也不安稳。于是她把曾国藩调离江宁,派马新贻任两江总督,迅速裁撤湘军。

江宁本是湘军浴血奋战攻打下来的,他们在那里经营数年,视江宁为私有财产,岂能轻易拱手让给马新贻。除掉马新贻,江宁便可以重回到湘军手中。因为马新贻从进士直到总督,一直没有自己的军队,他孑然一身来到江宁,却不知道自己已身处凶险的境地。

而马新贻被刺身亡后,还有一种传言,说他被刺杀的根本原因,是“渔色负友”。就在马新贻被刺身亡后,立刻就有“刺马案”的戏文上演。

马新贻被刺身亡,又有身后之玷。这为友报仇,义薄云天的侠义故事,夹杂着桃色绯闻,迎合人们猎奇的心理,适应玩家的口味。如果马新贻不死,也是百口莫辩。史家也对此望而却步,因为谁也不愿意去为一个渔色负友的小人辩白,冤不冤由他去吧。

在马新贻遇刺后,曾国藩再任两江总督,这个宝座从此一直掌握在湘系手中,再无人敢问津。

编辑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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