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那份嘱托

汪艺桦

我父亲汪小川自离休直到身体状况完全不支为止，最主要的活动就是埋头写作。我偶尔在夜里两三点钟看到过他在灯下伏案笔耕不辍，搞不清他是尚未入睡还是已经起床。我佩服他的勤奋，却没有关心过他写的是什么。从小到大，我们眼中的父亲不是写字就是看书，我们已经习惯了。

我工作在上海，大致每年有两三次到北京的机会，正是这样间隔又延续性的相见，更明显地察觉到迟暮之年的父母越来越衰老，很多事情他们是有心无力了。比如，父亲的书房以前从不要别人插手整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母亲就把这份差事交给了我。每隔二、三年我总会清理这间书房。

直到2004年3月，妈又一次住进那所离家很近的医院。一天晚上，也许是下意识的感触，我对妈提起爸的那些手稿，想不到的是，妈清清淡淡地说：“这两个纸箱里的东西你来处理吧。”这个非同寻常的嘱托，我却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有些奇怪：有妈老人家在，这种事怎轮得到我来操心呢!一个月后我才明白，妈妈这句话所传递的最重要的信息是：她已经知道自己接近人生终点，才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不见得能胜任的我，而我当时还愚蠢地认为，妈还能像以前那样，自己走进这所医院，住上一阵子，又自己走回家。我竟是如此木呆和迟钝!

那晚从病房回到家里，打开这两个不起眼的纸箱，是一包包用透明塑膜仔细包裹好的稿纸，揭开薄膜，是按篇章分理、标明页码、认真誊写过的已完成的作品，而这些作品的大部分尚未问世，面对的第一个读者就是我。从第二天起，我陆续地把部分手稿带到病房给妈妈过目，妈每次都是翻上几页，说没有精神仔细阅读。最后一次则连翻都没有翻，让我别再带去了，告诉我说：爸当年写得很辛苦，算得上是废寝忘食。正好当时贵阳方面来电话联系出版爸爸的作品，妈说此事爸自己以前推辞了。“现在这些手稿，你看着办吧。”直到这时，我仍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人世间最郑重的临终嘱托。

我们全体子女清理了父亲的遗稿，将主要作品进行电子备份；在国家文物局领导关心下，由文物出版社出版了《汪小川诗词选》；继后承朱厚泽先生的推荐在《炎黄春秋》发表了爸爸一篇关于西路军的回忆录。2006年五一节期间，我和小弟艺鹰一行驱车走了当年的西征路，参观了各地新建的纪念馆，翻越了祁连山，真切地体验父亲对英雄的西路军西征这段经历的刻骨铭心的情怀。最近看到《炎黄春秋》2006年第8期，在纪念创刊15周年文章里，特别提到：“汪小川同志写的《我在西路军的经历》，真实再现了西路军转战河西走廊的悲壮历程，真正是字字泣血”。这篇遗文的面世，也略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2006年8月间，我携父亲手稿从沪来黔，在胡维汉、苑坪玉先生的支持下，爸的旧著——关于西路军的中篇纪实文学《冲出绝境》得以在《贵州作家》上重新发表。在戴明贤先生的校勘下，编印了《汪小川诗词集外集》。在刘学洙先生和三联书店贵阳联谊会的协助下，父亲从未发表过的这部二十七万字遗著《历史小故事》也得以以内部图书方式郑重出版。

父亲曾于1962年在《贵州日报》发表过九篇“历史小故事”，加之其它一些作品，使他在“四清”运动和“文革”中受到沉重打击和磨难，“未怀非分想，忽作雠仇看”，这远远不止是他个人的不幸，而他能历经劫难岿然自立，实在令人敬佩。

我的父亲算不上历史学家，他只是历史学业余爱好者，特别是在离休后，有了更多的时间学习历史，正如他诗词中所述：“市郊有闲老，读史长叹息。”这部《历史小故事》是他学习历史的成绩和心得，也是他勤奋学习的见证。全书分为春秋、战国、南北朝、五代、宋辽金蒙五部分，包括了百余篇故事。其中春秋篇中有少数几个小故事，1992年曾在《贵州日报》发表过。现在我们将全稿付印成册，供家人和父亲生前友好留作纪念，也借此表达我们对父亲勤奋一生和超凡学习能力的衷心钦佩。

深感愧疚的是没能在父母在世时进行这件事情。由于父亲已不在世，原稿付印时除作技术性校勘改正明显差错外，内容一字不改，以保持原著本来面目。

责任编辑：刘佳王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