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睹日军“贵阳二·四”轰炸

2009-04-21 03:59
贵阳文史 2009年2期
关键词:曾氏叔父照相馆

繁 光

2007年贵州人民出版社推出新书《南明河》。在这本书的第299页上有一张照片,说明是:“昔日中华南路上的照相馆”。细心的读者可能会问,这张照片拍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是那一家相馆的摄影师所拍?中华南路历来是贵阳市最繁华的路段,然而照片上却看不到一点繁华的景象,商铺、居民家家关门闭户,大街上行人绝迹?要解答这些问题,就得从让人终身难忘的、惨痛的日本飞机“二·四”轰炸说起。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不到两年时间,华北、华东和中南一部分国土失守,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以长江天险、云贵高原为屏障,日军西进受阻,转而南下广州、香港,企图从越南海防抢占法国人在云南修建的滇越铁路,抄后路进入云南。有鉴于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先期对滇越铁路实行军事管制,采取战时交通阻断措施,炸毁了中越边界上的河口大桥,拆去了云南境内铁路170公里的铁轨、枕木和电信系统。日军计穷,便对重庆、昆明、贵阳实施空袭,妄图从精神上摧毁我后方军民的抗战意志。

1939年初,时局日愈紧张。为防敌机来袭,贵阳市决定组织一次防空演习。为此发出通告说明:

警报一声长鸣、东山上挂起一个红灯笼,是为“空袭警报”,表示将有敌机来犯。商店、居民人等必须关门闭户,行人归家。如在夜间,还须实行灯火管制。

警报声连续、短促且抑扬交响,东山上挂起两个红灯笼,是为“紧急警报”,表示敌机已接近市区,男女老少应躲进防空洞或防空壕,无掩体可资躲避的,应藏身在铺有厚实被褥的桌子下或床脚下。

再次长鸣一声警报,东山上减去一个红灯笼,是为“解除警报”,表示敌机已经离去,恢复正常生活秩序。

贵阳的腊月,天气一般都很寒冷,稻田里结起厚厚的桐油凌,天空阴沉沉地飞着凌毛,瓦沟上挂着长长的冰柱。1939年2月4日却异乎寻常。当天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一天正赶上腊月十六。按商家习俗,阴历每月的初二、十六,都要给先生、伙计加餐吃肉,叫做“打牙祭”。腊月十六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牙祭,叫“倒牙”,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作准备。大街上熙来攘往,格外热闹。

位于中山东路北侧(现在中山东路邮电局与老百货大楼东楼之间)的“曾氏兄弟艺术社”,是由我的伯父曾庆藩(俊侯)、父亲庆贤(思齐)和叔父庆祥合力创办的照相馆。当年贵阳的电力工业薄弱,“曾氏兄弟艺术社”是唯一一家有自备汽油发电机供电的照相馆,故门前砖柱上有“曾氏日夜照相”几个大字。艺术社租赁的是邓耀华家的砖木结构房产,东面是一家以马为动力、前店后厂的磨房,都称他家为“马打面”;西邻道教的大道观。

照相馆的全部业务和技术处理过程都在这里完成,还居住着从祖父祖母到曾氏三兄弟各家的一个大家庭。

1939年2月4日这天,我们家也和全贵阳市的人家一样,大人们准备着年货,孩子们见桌子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好不高兴,一个个爬出爬进,不亦乐乎。

9时许,空袭警报响起。尽管老百姓都认为不过是防空演习,但家家还是认真地关门闭户,躲在家中,不敢外出。街上连警察都藏了起来。“曾氏兄弟艺术社”关好铺板,大门虚掩。我父亲拿着一架“录来福莱”双镜头反光相机,站在门口观察街上的动静;叔父有特约摄影记者的身份。提着一架“蔡司依康”自动对光相机,朝大街上跑去。

紧急警报响起,父亲对着大十字刚刚拍完第一张照片(就是《南明河》这本书第299页上的那一张),就听得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还以为是参加演习的飞机。抬头张望搜寻间,突然一声巨响,但见一股浓浓的烟柱腾空而起,赶快第二次按下快门。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叫:“起火啦!起火啦!”原来照相馆已被燃烧弹命中。家人彼此不能相顾,本能地四散逃命。母亲一手抱着满月不久的妹妹,一手拉着7岁的我。朝都司桥次南门方向跑去,照相馆门市部的店员兰珍小姐跟在后面。一路上只见被炸伤、炸死的同胞躺在地上,昔日繁华的大十字一带,被炸塌了许多房屋,一片狼籍。我们顾不得害怕,从桥架桥头几具尸体的身上跨过。一直跑到城外山边的一处坟堆里才停下来。回头一望,只见贵阳城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冬日昼短,天渐渐黑下来。蹲在旷野荒郊乱坟堆里,不仅饥寒,也特别害怕。母亲和兰珍带着两个孩子摸索着回到城里,走近大十字一看,相馆和住房已成一片余烟未尽的瓦砾,又不知亲人们身在何方,是死是活。顿时大人小孩大哭号啕,不知所措。

在众多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凌晨两点多钟,一家人总算会齐,且喜毫发无伤。然而,照相馆的全部设施、器材,家藏书籍字画以及衣服被褥、锅瓢碗盏……统统化为灰烬。老老小小十五六口,到何处去?幸亏我伯父在贵阳南郊岩脚寨曾建有一间土墙茅屋。于是,全家齐聚在大南门城门洞里躲避寒风,等待天明开了城门,经南明桥、马房街、石岭街、团坡、油榨街,再转入乡间小道,逶迤来到白岩脚。

进得茅屋,但见四壁萧萧,打土墙时留下的一个个圆洞透着寒风,既无被褥、桌椅板凳,又无油盐柴米、锅碗瓢盆。幸得隔壁杨公公(苗朔从田里抱来几捆稻草铺在地上,一家人在草堆里躺的躺,坐的坐,好不渗伤!黄昏时分,孩子们哭喊着“开电灯,开电灯!”又引得大人们一阵伤心。全得亲戚朋友们陆续送来冬衣被服、家用器具、香肠腊肉等生活用品,才算熬过了那个悲惨的春节。

由于一批早先订购的照相材料陆续运抵贵阳,“曾氏兄弟艺术社”在小十字三板桥口租了一间小门面恢复营业。生意由我叔父照料。他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奔波于城乡之间。一天,不幸连人带车跌入虹桥下的小河沟,身负重伤,经略入救助,送人中央医院(即后来的贵阳市第二人民医院),捡回一条性命。“曾氏兄弟艺术社”刚遭轰炸之难,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再遭此横祸,更是雪上加霜,再也不能支撑,被迫结业。“曾氏兄弟艺术社”这家照相馆,也就永远地从贵阳消失了。

1962年,我叔父从“贵阳师范学院”调到贵州画报社工作,这一组四张照片(另外两张由我叔父所拍,记得其中一张是两架日寇飞机)才首次在“贵州画报”上与世人见面。

70年后的今天,对“曾氏兄弟”的后辈儿孙来说,“二·四”轰炸是家仇,更是国恨!是永远的伤痛!

(作者现居上海,撰稿于2009年1月10日)

责任编辑:李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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