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比攀倒的王朝

朱德才

1368年正月初四，大明王朝建立。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很苦，当过8年和尚，讨过饭，而且打了16年的仗，砍了不知多少人的头，深知这份家当挣得实在不容易。因此。他工作极为勤奋，白天黑夜连轴转。据资料记载，洪武十七年(1384)九月十四到二十一日的八天中，内外诸司奏札共1660件，计有3391件事情。就是说，朱皇帝每天要看200多个报告，处理400多项事情。他曾写过一首诗，表述自己的心境：“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为了建立一个不朽王朝，永传后代，朱元璋除了以身作则，励精图治，还采取了一系列极为严厉的措施。比如，狠反腐败。谁想胡乱海吃朱家王朝的蛋糕，杀!各府、州、县衙门的左侧有一个叫皮场庙的剥皮刑场，官吏贪赃60两银子(按现今网上计算，约合人民币18000元)以上的，押到这里后，除砍下脑袋挂在竿子上示众，还要剥下全身的皮，塞进稻草，摆在公堂旁边教育继任的官员。再比如，滥杀功臣。过河拆桥的事，生活中屡有所闻；事后杀害有功之臣，在封建王朝中也不是新鲜事。但像朱元璋这样心狠手辣却是罕见，连处事小心谨慎、年已77岁的首任丞相李善长都不能幸免，仅“胡蓝党狱”株连灭族的就达5万多人，以至太子都不忍心了，对父亲说：“陛下杀人太滥，恐伤和气。”朱皇帝把一根棘杖丢在地上，要太子捡起来，太子面露难色，当父亲的便道：“你怕棘不敢拿，我替你把这些棘拔掉，然后再给你，岂不更好!”我是为了咱大明王朝永远传下去啊!朱元璋万万没有想到，他千辛万苦得到、千方百计要世代相传的大明王朝，只传了16代就倒了，而倒的一个重要原因竟然是“攀比”。

明朝中晚期，虽然政治上阉党专权，阶级矛盾尖锐，但经济上，资本主义萌芽像石头缝里的青草，顽强地生长着，工商业不断发展，城市经济日益繁荣。随着经济发展。统治阶级的生活越来越腐朽糜烂，攀比排场，攀比吃喝，攀比享乐。朱元璋一生严格要求自己，不懈怠，不腐化。他用的车舆器具，按惯例该用金子装饰，但他下令用铜代替。他睡的御床，与中产人家的睡床差不多，每天早餐只用蔬菜就餐。他命太监们在皇宫墙边种菜，不要建造楼台亭阁；有个官员想用好看的石头铺设宫内的地面，被他当场痛骂了一顿。皇帝如此，其他人怎敢奢糜?后妃从不华丽打扮，衣服也是穿了洗，洗了穿，一遍又一遍。马皇后还将裁余的缯帛及丝收集起来，制成衣帔送给诸王和公主。可是，在武宗朱厚照看来，这位祖祖祖爷爷和祖祖祖奶奶实在太不懂生活了。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玩乐吗?何况有这么一大摊子家当，吃得光、用得完吗?因此，他变着法子玩，攀比着寻找新刺激。他令宦官们在宫内开设店铺，攀比谁的生意做得好。自己则换上平民服饰在里面做买卖，煞有介事地讨价还价；又让宦官开设酒店，挑一些有姿色的宫女在店中弹唱跳舞，召来京城里那些斗鸡逐狗之徒，攀比着表演各自的绝活。不过，他最大的兴趣是玩女人。当皇帝的第二年就命人建了有密室的高大宫殿，名为“豹房”，专门供他淫乐。宫中的女人玩腻了，玩民间的、少数民族的。小人们则攀比着向他献美女，甚至连孕妇也不放过。最后，这个原本身体壮实如牛的皇上，31岁时就在豹房里呜呼哀哉了。接朱厚照班的朱厚熄除了玩女人，还玩起了学道。在宫中设立醮坛，让年轻的太监穿上道服，学诵经忤，香花灯烛，昼夜不绝，锣钹幢幡，沸沸扬扬，紫金城变成了修真道院。他自己则常常戴上香叶道冠，打扮成道士模样，还制香冠赐给大臣，其乐无比。奸佞之辈则投其所好，攀比着进献青词、符瑞、表贺，攀比着敬贡“长生不老之药”。最终，这位“道长皇帝”服了“灵丹妙药”，鼻孔流血而死。贪图享受是封建统治者的共性，但像明朝中后期连着几代的皇帝都只顾攀比玩乐而视江山为儿戏，却是少见。在朱厚照、朱厚熄这对堂兄弟之后。神宗朱翊钧除了溺于酒色，学会了抽大烟，更迷于玩钱：在地上画一个内含八个城的方框，每个城内标明赌额，自己当庄家，让太监们远远地拿特制的银叶豆去投。投中的有赏；不中的，银叶便归他所有。太监们自然不是攀比投中，而是攀比投不中了。熹宗朱由校更是一个大玩家，花鸟虫鱼，声色犬马，无所不及。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国之君痴迷于吃喝玩乐，直接刺激和助长了下面竞相摆阔气，攀比享受。据记载，明初时节，鹅被视为奢侈品，非有大事不杀，政府还明令御史不得吃鹅。但成化以后，乳鹅的脑被用来喂画眉，认为“画眉以新出鹅脑饲之，则声巧而善鸣”。宫中砌一个果盘，便用荔枝、桂圆110斤，枣饼260斤。宦官吃的“豆腐”是用鸟的脑酿成的，一盘“豆腐”要用上千只鸟的脑；吃的“米”是生于鹧鸪尾巴上一粒类似米的东西，每只鹧鸪一年只能生出两粒。明初规定，庶民的庐宅不得超过三间。而此时，有钱的家庭都要盖造一个花园，并以园林之大、之美相互炫耀；家里菜肴果品，动辄十数种，乃至上百种，而且山珍海味水陆毕陈，摆成花样，器皿也用金的，还请专职厨师主厨，乐队助兴。这种摆阔气、攀比享乐之风，明末清初的戏曲家、小说家李渔在《东安赛神记》中也作了记载。文中说，为了祭祀区区土谷祠的神“刘十三相公”。“非止穷山极海，亦且变错幻珍，人工镂琢之巧，无复剩技。一城十五乡，男妇耆稚毕集；其集也，名为谒神实则观察。设祭之家，闻人赞奢颂巧，则喜有骄色，因其贫而致俭朴者，不以神之见叱为忧，而忧贻嗤观者”。到黄昏时分，银花火树，爆竹雷轰，火光电作，烟花夺目，附近四五里的桑麻豆蔬尽被躏为赤地。即便科技、生产力高度发达的今天，这种场面也十分了得呀!可在当时有人还不满意。说：“往在留都，见某内监所放烟火，绝不类此。此仅有其名耳!”在朝野上下淫逸成风之下。一代名相、改革大家张居正也衣饰鲜丽耀目、薰香，早晚更换，面对上百盘美味佳肴，还觉得无处下筷子。

皇帝虽自诩“天子”，其实也是凡胎肉身，精力有限。随着越来越讲究排场，越来越讲究吃喝玩乐，对朝政也就越来越荒疏，甚至几年、几十年不理朝政。万历四十年，内阁、六卿各只有一人上班，都察院连续八年无正官，六科只有数人，十三道也都一人身兼数职，全国半数以上的府衙没有知府。皇帝朱翊钧居然充耳不闻，一概不管!以致牢房里关着的犯人，因没有主事的官，长期得不到判决，大半“耗”死。你不管，我来管，不管白不管。皇帝不管朝政，可乐坏了一些权贵，个个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地争着管。史书言：“中官之祸，有明最烈。王振土木之罪，汪直西厂之酷，刘瑾不轨之谋，魏忠贤阉奸之状，如踵如接，如影相随。”又载：“汪直用事，势倾中外。一日，丑作醉人酗酒。一人佯日：‘某官至。酗骂如故。又日：‘驾至。酗亦如故。又曰：‘汪太监来矣。醉者惊迫帖然。旁一人曰：‘驾至不惧，而惧汪太监，何故?曰：‘吾知有汪太监，不知有天子。”你

看，皇帝专心于玩乐，大权竟旁落到如此程度!权宦们围绕着攫取权利，对皇帝攀比着阿谀奉承，吮痈舐痔，你无耻，我比你更无耻；相互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拉帮结派，顺者昌，逆者亡；对忠直之士威逼利诱，罗织诬陷，无所不用其极；对百姓更是草菅人命，为所欲为，把个大明王朝折腾得乌烟瘴气，腐败不堪。另一方面，摆阔要钱，享乐要钱，行贿要钱，侵贪要钱。万历初年，国家财政已露出崩溃之势。幸其时皇帝年少，还“纯心见任”，比较清廉，裁减冗官冗费，控制皇室费用，下令免了日讲时的筵宴和元夕灯火，规定节期只设早宴。通过一系列的改革，财政状况明显好转，太仓的积粟可支用10年，国库的钱财多时达400余万。万历洋洋自得了，要摆一摆皇上的阔气，过一过皇上的生活了。20岁时，后宫已有美女数千，每年仅脂粉费便高达白银40万两；皇长子及其他皇子办冠婚礼，他从国库支走白银934万两，外加袍服费用270多万两；他21岁开始给自己建造豪华坟墓，每天动用工匠、民夫3万余人，所用杉木，一定要西南云、贵等地深山老林里的上好木材；所用大砖，必定是千里之外的山东临清专门烧造；所用的巨大汉白玉石料，则是从百里以外的房山大石窝开采而来。六年间，共耗费白银800多万两。相当于当时两年全国田赋收入的总和，约合当时1000万贫苦农民一年的口粮。这还不算什么，为了买称心的珠宝，他一次就花掉白银2400万两!明王朝的蛋糕再大，怎经得起如此挥金如土!于是，国家财政重新陷入困境。延至朱由检上任，国库亏空得连军饷都难以发放了，宁远、锦州、固原等地连连发生兵变，而百姓则草根树皮吃光吃观音土，观音土吃光吃别人的老婆、孩子，起义的风暴此起彼伏。朱由检虽励精图治，并非亡国之君，但几代君王攀比阔气、攀比享乐所带来的政治腐败，军事衰弱，经济崩溃，民心思乱，事事皆亡国之象。终于在1644年四月二十五日黎明，大明王朝在李自成农民军的呐喊声和努尔哈赤后金军的马蹄声中，随着朱由检的自缢身死而轰然倒下。

大明王朝倒了，但摆阔之风、攀比享乐之风依然在吹，由摆阔、攀比享受带来的满目疮痍造成一个王朝覆灭的现象，依然令人深思。不是吗?面对几百万、几千万一幢的住宅，面对3000多万元一幢的区政府办公楼，面对高校贷款高达1500至2000个亿，有的高校已资不抵债，面对近2000元一盒的棕子、含金的饺子、豪华包装的月饼……我们不该思考一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