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王

万里秋风

一个老实人的生死奇遇，一个贪得无厌者苦果自尝……

巍巍长白山，莽莽兴安岭，自古是很多奇异事物的聚集之地。别的不说，单说人参，世界上人参种类众多，但真正称得上补药之王的却非长白野山参莫属。从古到今，长白山始终是各地参客们的圣地，而那里的白山黑水也留给了人们太多的故事。

清朝中期的一个深秋，各地的参客照例来到长白山脚下的一个大棚屋。棚屋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据说曾经也是个参客，当年和父亲进山挖参，大雪封山，他的父亲把所有衣服都给了他，他才九死一生地下了山，怀里带着一棵三品叶的野山参。从那以后，他发誓有生之年再也不上山挖参，把卖参的钱盖了这座大棚屋，作为来往参客们的旅店。

参客们有自己的规矩，要等到固定的日子，烧香拜了山神，才能动身上山，所以先来的参客们每天吃了饭喝了酒就没事喜欢闲聊。不知道谁提到了参王，有人就笑：“你还真信啊？这么多年可没人见过。”那人挺认真地说：“既然有这传说，没准就有呢。”大家只是笑。一个小伙子怯怯地说：“大叔，您给讲讲，那参王是怎么回事？”那人还没说话，一直在温酒的掌柜冷冷地说：“年轻人，你也是来挖参的？自己来的？”小伙子赶紧转身行礼：“是啊，大叔，我叫王大正，家乡遭了灾，爹娘都没了，才来碰碰运气。我是和兄弟一起来的。”说着指着旁边一直闷头喝酒的另一个小伙子。掌柜的看了一眼：“亲兄弟？”小伙子一愣：“不是，路上结拜的。”另一个小伙子抬头说：“我叫魏新，也是一个人来的，路上病了，王大哥给我治好了病，我们就结拜了。”掌柜的冷笑着说：“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挖参的不是单独一个人就是父子或兄弟？”王大正一愣：“不知道。”掌柜的说：“上了长白山，如进鬼门关。这个时节上山，谁也不敢保证能回来。想找棵好参就不能着急下山，可一旦时间拖长了，随时都有被大雪截在山上的可能。这时候谁不想保命，不是亲爹、亲兄弟谁能豁出命来救你？这些就别说了，就算运气好找到好参，谁能知道不会有人见财起意？”王大正还没说完话，魏新已经发怒：“掌柜的，你未免太小看天下人了。难道世间就没了情义二字？我和王大哥虽不是亲兄弟，却情同骨肉，怎么会信你的鬼话？”掌柜的冷冷一笑，转身进屋了。大家都有些没趣，也就各自回屋睡了。

第二天，众人上香设拜完毕，将行李等物寄存在掌柜处，出了棚屋，进入到莽莽无边的长白山。王大正、魏新和大家走了一阵儿，就开始按自己的路线寻找了。对于找参，里面的学问很多，各人有各人的方式，大都是祖上或师傅传下来的。有用声音寻棒槌鸟的，山参俗名叫棒槌，棒槌鸟专吃山参的籽，跟着它有可能找到参；有寻草的，山参附近总长着一些特殊的草，如同护卫一样，若能找到这种草，也有可能找到山参。王大正是跟父亲学的寻草。但两兄弟毕竟是头一次上山，没有实践经验，一连找了十几天，仍然一无所获。王大正想起了临上山时掌柜说的话：“小伙子，头一次上山，不可太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里多年的老参客也经常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他就和魏新商量，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该考虑回去的事了。魏新很不甘心，可他也怕大雪封山，于是两人商定，再找5天，不管找到找不到，都下山。

事情偏就这么巧，就在第5天头上，王大正发现了一片草，样子很像护参草，他们俩跟着草往前走，越走草越茂密，一直走到悬崖边，才发现几片参叶在草丛中摇摆着。两人边慢慢靠近，边在心里数着，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五片！天啊，这是一棵五品叶的老山参！山参生长极其缓慢，一般长到三品叶的已经是难得的好参了，四品叶的则可以称为珍品，而这种五品叶的，在市面上是几十年难遇的极品。传说参能长到九品叶，可那只是传说而已，人们连六品以上的都没见到过。这棵参带下山去，少说也值白银千两！

两人心领神会，一个喊一声：“棒槌！”另一个马上接道：“跑不了了！”这是规矩，传说山参会缩土，如果不喊一声，就会跑掉。然后两个人麻利地在参周围三米远的地方用竹签插了一个圆，将山参围住。这才掏出两个竹铲子，开始慢慢从边上挖掘。挖山参决不能动铁器，一旦铁器碰伤了根须，山参的精气大泄，不但容易腐烂，药力也大减。尤其是这种老山参，更是要每根须子都完好无损才能保存最大的价值。两个人辛辛苦苦扒拉了4个多小时，眼看就要全部出土了，太阳也偏西了。魏新直起身来，擦把汗，伸伸酸痛的腰。忽然他的目光盯住了几步开外的悬崖，他惊喜地叫了起来：“大哥，咱发了！这里还有棵更大的呢！就在这边斜长着呢。”王大正兴奋地向魏新那边跑去，探头向下看：“哪里呢？在哪里呢？”话音未落，他身后中了重重一脚，站立不稳，一下子跌下了悬崖。在落下去的一刹那，他看到了魏新表情复杂的脸，他心中顿时一片雪亮，想起了旅店掌柜的话，心里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在呼啸的山风中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大正才恢复了知觉。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很痛，这说明自己还没死。他感觉自己的头上冰凉冰凉的，而身子四处却软乎乎的，说不出的难受。他奋力睁开眼睛，却差点儿再次昏过去，因为他看到自己正被一条大蟒蛇盘着，自己正躺在蛇身上，而大蟒蛇那硕大如斗的头正对着他的脸，小孩胳膊粗的信子正在一下下舔着他的头。他暗自叫苦，还不如一下摔死算了，总比让这大蟒蛇生吞活剥了强。他吓得全身发抖，闭目等死。

然而过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动静。王大正大着胆子再次睁开了眼睛，发现大蟒蛇正看着他。虽然是条蛇，但他从那双灯笼大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恶意，反而看到了一丝温暖，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但他一琢磨，自己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还能怎么样。想到这，他挣扎着爬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大蟒蛇跪拜行礼，感谢它的救命之恩。大蛇松开身体，爬到他身边，将他挑起来放在背上。这个时候，王大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大蛇将他带进一个巨大的山洞，奇怪的是，还没到下雪的季节，山洞四壁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寒气逼人。看大蛇的意思，是想让他住下来，他本来也想找个住的地方，可这洞里实在太冷了，他只好哆嗦着向大蛇表明自己的意思。大蛇也不勉强，任由他在洞外面自己搭了个窝棚。王大正带着猎枪，可在山里他找不到可以打的猎物，这个地方四面都是悬崖，就像口大井似的根本爬不出去。大蛇每天出去，却总能带回些野兔、野鸡之类的猎物给他吃。王大正和大蛇的感情越来越深，他想大蛇能打到猎物，肯定是能爬出悬崖，他向大蛇比画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但大蛇总是摇头，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没办法，王大正也就不再存这个心思了。

王大正在崖下住了将近一个月，他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知道已经是大雪封山的季节了。好在崖下的枯枝落叶不少，足够帮他抵御寒冷。大蛇带回来的猎物的毛皮也都被他做成了御寒的衣物。就在他积极准备过冬的时候，大蛇有一天来到他的窝棚前，背起他向外走，并且用嘴将他的猎枪咬起来交给他。王大正有种感觉，大蛇有事让他帮忙。大蛇一路在悬崖上攀登，如履平地，一直爬到半山腰，找到一个小的缓坡才将王大正放了下来。王大正站住了脚，大蛇一个劲地向对面点头。他顺着大蛇点头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对面的悬崖上，石头棱子上有一棵老山参，也不知道这参有多少年了，九片叶子片片都有巴掌大，在雪地里绿得扎眼，上面火红的参籽聚集得如同一支燃烧的火把一样，从这些迹象来看，下面的参实在不敢想象会有多大。王大正仔细地看着，大蛇爬到对面，围着那参转了一圈，不断地用信子在参周围吞吐。王大正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参王，而这条大蛇，应该就是守护参王的，因它天天吸收着参王的灵气，才渐渐成了气候。

大蛇转了一圈后，又爬到王大正的身边，用身子把他遮住了。王大正很奇怪，他忽然感到大蛇的身子在发抖，他从大蛇身体的缝隙看出去，看到了对面悬崖顶上有个黑影正迅速地向下游动。大蛇抖得更厉害了，王大正总算看清黑影了，他又腿一软，险些摔倒。原来那是一条大蜈蚣，有水桶般粗细，三米多长，能清晰看到它锋利的巨腭和嘴里喷出的阵阵黑雾。大蜈蚣如同没有看到大蛇一样，径直向参王爬去。看它的动作，并不像大蛇一样来吸参王的气，而是要直接将参挖出来吃掉！

大蛇浑身抖得非常厉害，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它用尾巴碰了碰王大正。王大正忽然明白过来，他迅速用猎枪瞄准对面，在大蜈蚣就要碰到参王的一刹那，“砰”的一声，正中蜈蚣的头。大蜈蚣顿时缩成一团在悬崖上翻滚，然后猛地向对面这边扑过来。王大正已经趁它翻滚的工夫装好了第二枪，眼看蜈蚣要扑到身前了，又一枪命中了蜈蚣的眼睛。蜈蚣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股黑雾后，向悬崖下摔去。而王大正也感到一阵腥臭味直冲五脏六腑，随后就晕倒在地。

等王大正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满嘴都是辛辣味，他睁开眼睛，正看到大蛇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参须子，须子上滴落的金黄色的汁液都落在了他的嘴里。他知道这是大蛇用参王的须子救了他，他挣扎着向大蛇比画：现在你不用怕蜈蚣了，我也没用了，把我送走吧。大蛇这次没有推辞，它先回到自己的石洞，用尾巴将石壁上的冰打下几大片来，用嘴叼着给他。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忍心拒绝，于是用衣服将冰包起来，用枪挑着。这时，他只觉得阵阵冰冷的感觉顺着枪管传到身上。大蛇驮上他飞快地爬出悬崖，一直将他送到下山的路口，才依依不舍地点点头，转身回去了。王大正背着枪，挑着包袱也下了山。

等回到了店里，大家都大吃一惊，因为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在山上了。掌柜的告诉他，魏新回来后，告诉大伙说他失足落下悬崖摔死了。王大正把事情经过说了一番，大家都很气愤，掌柜的告诉他，后天就是药材采购商到长白山收药材的时候了，到时卖各种药材的人都会到集镇上交易，他如果赶去，没准能碰到魏新。

果然，两天后，药材市场开市，参客们自然是药材市场的主角。王大正四处寻找着魏新，却没有找到。这时一个客商从他身边经过，打了个冷颤，赶紧回头拉住他：“小兄弟，你这包袱里是什么东西？”王大正一愣，这才想起枪上还有个包，他拿下包袱，奇怪地发现那几大块冰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那客商一声惊叫：“冰片！天下竟有如此厚大的冰片！”这一声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原来那大蛇是阴寒之物，呼吸凝结到石壁上，结成了冰片，就成了这种极名贵的药材。客商们纷纷抬价，最后这些冰片竟卖了5000两白银。

王大正心满意足地打点行装，准备回老家，忽然听到街上有人喊：“有人疯了，快来看啊！”他背着行李，来到街上，正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嬉笑着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根枯黄的人参。他仔细一看，竟是魏新。只见他捧着枯参一路嘴里念叨着：“这是我的参，参王，你们都不识货！”王大正愣愣地看着他走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旁边两个老参客议论道：“这就叫命啊。好不容易走了运，挖到一棵五品叶，却是个外行，不知道四品以上的参都是血参，挖出来后得马上用血养着，他却在怀里揣了那么多天不敢见人，好好的一棵参成了废物。”另一个老者摇头叹息：“也难怪，多少年没人见过这么老的参了，有几个知道这一套法子？”

王大正百感交集，他最后长叹一声，带着银子，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故事家》200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