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的心灵复活

沉　石

一个越南小女孩，努力地平伸着双臂，拼命奔跑，全身赤裸，皮肤在燃烧，嘴巴因恐怖张得大大的，被包裹在浓烟之中。

这张获得普利策奖的新闻照片，拍摄于1972年6月8日，地点是离西贡（今胡志明市）北部40公里一个叫做庄邦的小村。照片中的女孩叫金福，才9岁。

1972年6月，越南战争接近尾声，久战不胜的美国军队变得歇斯底里，对着平民村庄和赤手空拳的百姓狂轰滥炸，金福所在的村子被投下的凝固汽油弹击中。藏身在寺庙里的金福和同伴们被从天而降的燃烧弹吓坏了，他们在公路上撒腿狂奔，汽油弹不时在他们周围炸开，盘旋的浓烟腾空而起。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击中了金福，她向前跌倒在地。接着一阵滚烫袭来，汽油弹烧着了她的马尾辫，把她的后颈、背部烧得血肉模糊。燃烧的衣服从金福的身上掉下，她不得不赤身裸体地在路上边逃边哭喊。

这惊心动魄的一刻，被埃德蒙顿华人社区美联社记者尼克·厄特抢拍下来。

很快，这张揭露战争残酷性的照片，被刊登在世界各地报纸头版上。一场反战浪潮重又兴起，民众纷纷炮轰美国政府。它不但为尼克·厄特赢得了普利策奖，也促使越战提前半年结束。

在医院里，金福忍受了许多次手术和痛不欲生的治疗。站立、行走、吃饭、穿衣，她都得从头学起。14个月后，金福被送回村子。然而，她的生活完全改变了。新长出的嫩皮肤无法经受炎炎赤日，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受过伤的肺部受不了飞扬的灰尘；头常会疼得像要裂开来。因为没钱，她连止痛药也买不起。

随着岁月的流逝，金福感到自己丑陋无比！望着浑身上下的伤疤，摸着比右臂短的左臂，她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是我？日子在满腔仇恨中一天天过去。

1984年，已经读了大学的金福再度成为新闻人物。她在越南政府的安排下与传媒见面，进行反美宣传。然而，接下来的麻烦是，各种媒体接踵而至的采访，令无法专心完成学业的金福惶惑。她向范文同总理提出申诉，越南政府送她前往古巴哈瓦那留学，在那里，金福结识了另一位越南留学生。1992年，两人结婚，随后到加拿大定居。

在加拿大，金福偶然得知，一位名叫约翰的投掷汽油弹机师，在当年战斗任务完成的翌日，也看见了那幅震撼人心的照片。因此，约翰受到良心谴责，觉得自己是个双手沾满了无辜百姓鲜血的刽子手。噩梦不断的他开始酗酒，希望酒精可以麻醉自己。妻子不堪其苦，跟他离了婚。后来，约翰遇到一位真心爱他的女子。他跟随她信了基督教，去念神学，当了牧师。

1996年11月11日，金福受邀出席美国退伍军人纪念日集会，在美国“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前，她说：“我们无法改变历史，但是，我们可以为今天和明天做点事，促进世界和平。”让金福意想不到的是，约翰就在现场。他向大会主持人递上字条，表明他就是投弹的那位机师，希望可以和金福见一面。但当他远远看见金福的那一刻，又全身发抖，掩面哭泣，不敢走过去。

当金福演讲完毕下台后，主持人过来对她耳语，说：“那位机师就在你的背后。”金福转过身，看见约翰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神态。这一切都在告诉金福，战争也给约翰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悲剧。约翰栽倒在金福张开双臂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他连声说：“我就是那个人，我对不起你们！我非常抱歉……”

1997年11月，金福被任命为联合国教科文卫的和平友好大使。12月，金福成立了金氏基金会，旨在为在战争和恐怖活动中遭受伤害的儿童提供医疗援助的经费。在成立大会上，金福说：“我原本可以在时间的长河中无所作为，永远只是‘照片里的女孩，永远只是受害者。然而，我不再逃跑，不再是受害者。让心灵复活，让爱和饶恕成为战胜仇恨和死亡的良药。”

选自《辽宁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