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士“阴阳眼”

张建生

胡亦敬出生后,一只眼是单眼皮,一只眼是双眼皮。相书上说,这叫“阴阳眼”,能看见人,也能看见鬼。家人感到晦气,差点儿把他扔掉。

胡亦敬7岁那年,父亲和几个乡邻去山上砍柴。他看见父亲脸上的肌肉像冰雪融化一般,变成了可怕的骷髅,惊恐地大哭起来。在场的人一头雾水,这孩子怎么啦,好好的嚎什么呀?

直到下午,他才告诉母亲自己看见父亲那张可怕的脸。

“你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母亲惊得头皮发麻,怒目横眉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她虽然不相信儿子的话,但还是心神不定,有种不祥之感,日头刚偏西就去村口张望。直到暮色四合,几个打柴人抬着一具尸体回来了,原来丈夫失足掉进悬崖摔死了!

从此,母亲对儿子冷若冰霜,认为他是个“灾星”,生下来该狠心把他扔掉。

后来,这事在村里传开了,人们听得毛骨悚然,小孩们再也不敢和他一起玩。

孤独的胡亦敬常到村外的荒岗上,和放羊的哑巴老汉坐在那里,直到夕阳西沉才回村。这天下午,他发现哑巴老汉的眼眶变成了深窝,鼻子没了,只有两个小黑洞,白森森的牙齿如锯齿般地裸露,吓得他爬起身就往家里跑。

这时,好端端的天,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村口,告诉人们哑巴老汉死了!人们不信,到荒岗上一看,他果然被炸雷击死了。

胡亦敬这下成了瘟神,人们遇见他惟恐避之不及。

时间如梭,胡亦敬长大后,凭着一双特殊的眼睛,在青州城街头摆起了算命摊,专门给人相面,白布招牌上写着:“一双神眼看穿相,一张铁口定吉凶。”

旧社会人们迷信,相信风水八卦、流年运程,遇到犯愁事找算命先生指点迷津,讨几句趋吉避凶的话。胡亦敬论人断相,说吉卜凶,无不灵验,有“神算”之称。

抗日战争时期,青州城沦陷。妓院老板杜凤武给日本人当狗,当汉奸虽吃香喝辣,但随时都会遭遇不测,他成了胡亦敬算命摊上的常客,旧时算命行的行规是替顾客保密,哪怕是走黑道绑票砸大户,也不能坏人家事情,所以一般人来算命无顾忌,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那天,杜凤武又行色匆匆地来了,低声道:“胡先生,皇军说柳林村刘茂全家,藏有6个八路军伤兵,要我这两天夜里带路去抓,你看这次行程如何?”

柳林村离县城40多里,那一带是八路军“老六团”的游击区。

胡亦敬一默算,心里“咯噔”一下,暗中倒吸一口冷气。他蓦然睁大了眼睛,像阴云中透出奇异的亮光:“你今天面带凶兆,夜里去会招致血光之灾!要想逢凶化吉,只有另择吉日……”

“多谢先生指点!”杜凤武这才松了口气,留下酬金起身抱拳一拱,喜滋滋地告辞离去。

第三天早晨,胡亦敬吃罢早饭,穿戴一新,告诉家人:“我今天不出摊了,要在厢房办件重要事情,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其实,他早晨洗漱时,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的面孔是一副骷髅相,知道大限已到。

昨天夜里,杜凤武带着鬼子去柳林村中了埋伏,六七个鬼子伪军被埋在院子里的连环地雷炸死,杜凤武也差点送了命。这次行动只有日本人和自己知道,怎么会走漏风声?他仔细一想,断定是胡亦敬暗中通风报信,天近中午,他带着鬼子气势汹汹地闯进胡家厢房,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胡亦敬悬梁自尽,尸体早已僵硬!

原来,胡亦敬的算命摊旁是一家中药铺,老板刘昆是个地下党,暗中收集日伪情报,常对他进行抗日宣传。胡亦敬说自己虽年迈体弱,可也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誓死不当亡国奴。从此,他经常把有价值的情报偷偷转给刘昆。胡亦敬死后,刘昆将其遗体敛于青州城郊一个山清水秀之地,碑上刻着“义士胡亦敬之墓”。

选自《旧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