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筝的冰蓝色

2009-05-21 04:03流萤回雪
中学生博览 2009年7期
关键词:蓝色语文老师

流萤回雪

“我听见一片蓝色,14℃的蓝。”

我把手放到草筝耳旁,“来,我摸摸。”

这天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老师给我们念张亦佳的作文,张亦佳写的是《一棵在黑暗中等待的树》。老师说,你们闭上眼睛听,闭上眼睛听特别美。张亦佳开心极了。十几秒之后,等我们睁开眼,惊恐地睁开眼,果真在黑暗中了。

我听到许多同学的叫声,包括自己的。我叫的是“啊”,又粗又哑,我还听出了顾曼的声音——“妈”,又细又尖的,以前她被开水烫到了就这么叫,大家全笑她。而现在我也想叫“妈妈”。

声音直从四面八方传来,微弱的。大抵都是“我疼我疼我疼”“谁在我身边,我是……”后来我们都听到语文老师的声音“大家坚持住,尽量别动,少说话,保持体力,会马上有人来的。等出去后啊,我请你们吃东西。”

语文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老师,还没有结婚呢,她这几句话像是用最大的力气说出来的,越说声音越小。我们去食堂碰见她,总磨她请我们喝奶茶。我们叫着,小张老师,小张老师,然而她没声音了。

我的座位是教室最后一排,我太胖了,钻不到桌子下面。地震来的时候我就钻到了角落的扫帚堆那儿。隔壁班的草筝和我一样埋进了他们班的角落扫帚堆,平躺着。但她说她的身上压着东西,不能像我一样动。

半小时前的那一瞬我坠入一片漆黑,开始我是趴倒在地上的,后来发觉四肢稍微能活动,就伸手摸摸周围的富余空间。我摸到一个小巧玲珑的物体,温热。然后草筝叫起来“啊啊我的耳朵。”

沉默好久后,我才说你疼不疼,她说还好。我说你渴不渴,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草筝说她吃的挺多的,能撑很久。然后她偷笑,小樱,我告诉你个秘密……上节课我快憋死了,就等着下课呢,我现在正憋着,我想、我想……

我嘿嘿笑,大的小的,

小的,她说。

不管它了,你开动吧。

又沉默了下来,我想,我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爸我妈有没有事,然后就看同学去。张亦佳有没有事呢,好多女生都在喜欢他呢。可是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会不会有人忘记找我呢?我已经意识到,周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们是睡了还是……我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觉,毕竟这里太黑了。

我想起张亦佳的作文:“黑色,是一种最大限度包容安全感或不安的颜色……”我又想起以前看的一篇文章,那个作者说自己特没安全感,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要贴张纸条在额头上:“她只是睡着了,还没有死。”

我想睡,我对草筝说。我说我只是困了,不是快死了想睡觉的那种。草筝说她也想睡,但好像是快死了想睡觉的那种。

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我说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没事么?

草筝说,东西压着腿,刚才没感觉,现在意识到可能已经断了。

我说反正你又没法看,别扩大痛苦,说不准啥事儿都没有——我是北方来的学生,所以说“儿话音”特别重。

她笑了,说也许。

我问草筝,出去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草筝微弱地说,抱你。

我说为什么呢。

能陪我在这下面说话的,只有你一个,我能活多久,我就记住你多久。

呐,我学着电视里面范伟的腔调,谢谢啊。

说实话,现在让我构想草筝的模样,我都构想不出来。因为首先她不是我们班的,其次早就听人说她是那种很害羞的姑娘。也许我在上学路上碰到过她几次,但是肯定都没有打过招呼。我依稀记得她总爱梳个很普通的马尾,刘海儿很长,眼睛不是很大。我去他们班找小景玩儿的时候,聊天的人群里一定没有她。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和她有这样的交集。

我在布满尘埃的空间里咳嗽了几声,说我想喝水。

她说没有办法,等吧,少说话,保持体力。

仿佛是知道我害怕这沉默,她说,反正我不渴也不累,就是腿疼,你就听我说话吧。

我说嗯。

她开始轻而缓地说话,声音像温柔的气泡一样漂浮到我的脸上——

如果刚才没有发生这件事情,我们会继续上课的。我们在考数学,好难的题呀,后面的大题我只做出来三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管多么用功,数学就是跟不上去。我最喜欢证明题了,因为我可以胡乱写一些步骤,然后在最后写上“得证”两字……做题的时候我像以前一样想,如果我们考着考着,来个水灾什么的,卷子就会报废掉,我就不用继续不及格了。我刚这么想着,就晃了起来。

我嘿嘿笑了两声——实在忍不住了。

其实,从小到大,看到别的地方刮台风啊、山体滑坡呀、火灾啊,在可怜别人的同时,我的心里没什么感觉,也许毕竟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吧。我记得有一次和网友聊天,他就打字跟我说,现在好像有点晃动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没事了。那好像是去年河北的小地震吧,那时我就想,为什么他不赶紧逃,反而在网上慢慢地说话呢。

我没有说话。

我想吃西瓜,我想吹空调,我想看看我有没有被毁容,我还想活到18岁呢,看看我最漂亮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我是那种不爱说话的女孩,我想我会改过来的。其实……我唱歌很好听的,你要不要听啊。

我说要。

她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唱一首我在小学时候学过的歌——《红河谷》。

野牛群离开草原无踪无影,它知道有人类要来临……

我能听出来,她是微笑着在唱这首歌。以前妈妈给我讲过,一个人如果用心唱歌,她便会微笑,当她微笑着把歌唱出来,她的声音就会格外甜美而有精神。草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这几乎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一支歌。

我跟着她一起唱——大地等人们来将它开垦,用双手去创造新天地,我们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黑暗天地里,把这一刻的时间和空间都消磨了意义。

然后她突然说,我唱不下去了,嗯。

怎么了?

我想睡,我想睡,我想睡。

不要么,现在还是大白天呢呃……其实,我也不知几点了。

草筝说,我们就假装现在是一场梦吧,黑夜的梦也好,白日的梦也好。

我骗她说,不会梦多久了,因为我好像听到上面有动静了。

草筝说,我听见一片蓝色,14℃的蓝。

我想起我能摸到她的耳朵,最早我不就是摸到她耳朵,然后我俩才互相发现的么。

我把手放到草筝耳旁说,来,我摸摸。

其实我知道,那也许是她的胡话了,她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的胡话。

然而我真的摸到了蓝色,冰蓝的颜色,非常纯洁的冰蓝色——天空的颜色。冰蓝色从我的手指尖划过一道深深的弧线,掉落到我这边的小小的空间里,我看着它像水一样慢慢填满我周围原本的黑色,它滋润了我干燥的肌肤,我干燥的口腔,我干燥的思维。我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是那种很开心的泪。我觉得我们很了不起,草筝最了不起了。

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站立在了温暖灿烂的阳光底下。我奔向担架上几乎是血肉模糊的草筝,给了她一个她最初想要给我的——拥抱。

编辑苗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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