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2009-05-25 02:20赵倡文
文史月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河沟瓦罐工分

赵倡文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在祖母遗像前站好久。看着祖母那白发、那笑容、那掉得只剩下两三颗牙齿的嘴,我仿佛听见祖母正在对我喃喃细语。

儿时的夜晚,除去天空中的月亮和闪烁的星星,一切都是黑的。吃罢晚饭,祖母吹灭昏暗的煤油灯,我们姐弟3人便偎在祖母身边,听祖母讲故事。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偷油的小老鼠、害人的鱼精已从记忆中渐渐淡出,唯有祖母的口头禅“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仍萦绕在心中。

祖父早在父亲一岁时就去世了,祖母为了照顾父亲立志不嫁。孤儿寡母、缺吃少穿,祖母哭了无数回,不过,看到父亲一天天长大,她心满意足了。说起过去的艰难,祖母说她每天吃糠咽菜,省下点细粮,揉成面团,丢到火里烧一烧,让父亲吃。我说:“那肯定很好吃,给我烧一个吧。”一天做饭时,祖母真的给我烧了一个。当祖母从草灰中扒出那黑糊糊的面团时,我说:“那么脏,能吃吗?”祖母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香着呢!”祖母说着把面团掰开,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父亲在兰州工作,家里只有祖母、母亲和我们姐弟3人。那时是大集体,挣工分,家里没有男劳力,挣的工分便少,到年底一结算,我们家便成了缺粮户。为了多挣工分,祖母每天起早贪黑和年轻人一样劳动。

祖母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脚缠得小小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但速度飞快。我没事总爱跟着祖母走,祖母迈一步,我迈一步,可我总跟不上祖母,于是我便哭。祖母说:“你腿短,我腿长,同样迈一步,你当然撵不上我。”可我这个男子汉却不依不饶,非要超过祖母不行,祖母笑笑说:“等你长大了就能超过我了。”祖母的话我不懂,心想:“我长大了,你不是也长大了吗?”祖母为了满足我这个“男子汉”的虚荣心,让我提着瓦罐回去提水。谁知当我提着水从家里又赶到地里时,不慎摔了一跤,瓦罐打了,水也洒了。我怕祖母骂我,坐在地上哭。祖母见了说:“不哭不哭,走,到地头河沟里喝水去。”炎炎盛夏,祖母把河沟水上面的草籽、浮草拨开,用手捧起一捧便喝。喝完又捧起一捧让我喝。我摇摇头,祖母说:“喝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望着祖母那满是汗水的慈祥的脸,我心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长大,不把瓦罐打烂。”

慢慢我长大参加工作了,可祖母的背却慢慢驼了,头发也慢慢全白了,脚步也慢慢迟钝了。每次回老家看望祖母,她总是仰起头看着个子比她高出一头多的我“嘿嘿”地笑。我给祖母买来好吃的,祖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掉在餐桌上一点,祖母用筷子夹起来就要吃,我赶忙说:“脏了,别吃!”祖母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丢了多可惜。”

女儿1岁时,我和妻子把她送回老家让母亲和祖母照看。女儿和祖母非常投缘。母亲外出时,女儿缠着祖母不放,非让祖母抱她。可祖母此时已有病在身,抱不动她。每逢这时,女儿就会说:“老奶奶,你抱不动就背背我。”于是,祖母便坐在楼梯上,女儿顺着楼梯趴在祖母的背上。祖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朝后揽着女儿的屁股,颤巍巍地在院子里走。女儿上幼儿园又回到城里,祖母总对我说:“星期了,把闺女带回来让我看看。”

祖母病重时,我带着女儿回家看她,她却从不让女儿到她的病床前。我问这是为什么,祖母说:“我身上脏。”我说:“你不是经常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到你跟前看看又有什么?”祖母说:“傻孩子,那都是没奈何骗人的话,有干净的谁还吃不干净的呢?”

1998年盛夏,祖母永远离我们而去了。想着祖母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那样艰苦的环境下,把父亲,把我们姐弟3人,把女儿照顾长大,我不由热泪盈眶。

(责编 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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