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游侠小说中的民间文化精神

2009-05-25 04:25黄自娟
新西部下半月 2009年4期
关键词:贾平凹

黄自娟

【摘 要】 本文分析了贾平凹游侠小说中的民间文化精神,认为民间的传统意味着人类原始生命力紧紧拥抱生活本身的过程,并由此迸发出对生活的爱和憎,对人生欲望的追求。贾平凹游侠小说追求的这种自由自在的民间文化精神是对日趋疲软的儒家文化的一种有力反拨。

【关键词】 自由自在;贾平凹;游侠小说

“民间”是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概念,陈思和认为它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第一,它是在国家权力控制相对薄弱的领域产生的,保存了相对自由活泼的形式,能够比较真实地表达出民间世界生活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虽然在政治话语面前民间总是以弱势的形态出现,但它毕竟有着自己的独立历史和传统。第二,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民间的传统意味着人类原始生命力紧紧拥抱生活本身的过程,由此迸发出对生活的爱和憎,对人生欲望的追求,这是任何道德说教无法规范,任何政治条律都无法约束,甚至连文明、进步、美这样一些抽象概念也无法涵盖的自由自在。[1]在一个生命力普遍受到压抑的文明社会里,这种境界的最高表现形态,只能是审美的,所以民间往往是文学艺术产生的源泉。鉴于此,贾平凹将笔触频频伸入到乡野田间,冷静地观照远离政治意识形态,不入流的底层人的生存样态,进而反思现代人在追求文明、进步、美的过程中恰恰缺失了人最本真最可贵的“自由自在”的精神特质。

一、草莽英雄:追求生命强力的诗意表达

草莽英雄是生活中的英雄,是有缺点的英雄,是真实的英雄。英雄的本质就是人类在面对死亡、自然、面对社会的各种异己的力量侵害、压迫、扭曲时所做出的积极的抗争、勇于突破而不退缩、决不屈服的强力生命意志,往往超出常人的极限。这里的草莽英雄指的是广泛存在于民间,不是为了某种信念、社会启蒙等顺应时势试图改变落后现实而创造出惊天地泣鬼神之举的时势英雄,而是为了反抗个人命运,或为了心爱的女人,或为了活得稍微好一点(有衣穿有食吃),而被迫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不惜用生命来做抵押的绿林好汉。他们在同官府的公开对峙与抗争中,充分表现出对社会道德规范的蔑视和排拒,在自由与放纵中彻底嘲弄和消解了官府的权威与既定的社会秩序,以充满血腥的生存方式将生活真正还原到民间社会极其粗糙的原始理想状态。他们一再进入作者的审美视野,在于他们勇于承担命运之重,即使为“匪”亦即“匪者有匪道”。

之所以称他们是草莽英雄,在于他们的草莽思维和草莽气质。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民间文化中的人性,即敢爱敢恨的精神,真诚的品格和积极的生活追求。没有法律的强制,没有道德的钳制,没有舆论的管束,真诚地对待别人,真诚地善待自己,即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正如卡莱尔所言,“一个英雄的首要特点在于他是真诚的”。[2]贾平凹笔下的游侠形象系列,从白朗、夜郎、成义直至蔡老黑,他们往往游离于正常的生活方式之外,却始终不忘伸张正义及积极改变命运的使命。白朗爱憎分明的性格造就了他曲折离奇的人生,他始终与世抗争、与己抗争。在乡村文化熏染下成长起来的青年夜郎,决心要在城市的征服中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在与权势者的屡屡较量中所蕴涵的正是来自民间的清正之风对于都市邪恶力量的对抗。成义的偏执,固然与历史大趋势相左,不过,这个技艺高超的江洋大盗为了捍卫乡土利益不惜献出自己的热血与生命。蔡老黑蔑视权贵,抨击邪恶,抑强扶弱,小说最后让敢爱敢恨的女主人公西夏主动留下来帮助他走出困境。这个情节的巧妙设置流露出作家对敢爱敢恨这一民间传统精神的热情肯定和赞颂。

美女与美酒是凸显英雄本色的有效载体。英雄、美女、美酒亘古不变的话题,作家也毫不例外地借用了这两种道具来重塑草莽英雄真诚的精神品格。道具一:女人。侠义英雄是正义的象征,而美女柔情是善与美的化身。自古美女爱慕英雄,英雄难过美人关,在色与义的艰难取舍中书写英雄作为至诚至情至性之人的痛苦抉择。《白朗》中兄弟三人因女色而有了间隙,白朗落难后两个携美妇远走高飞的拜把子兄弟或直接与黑老七短刀相见,或巧设计策唱“荆柯刺秦王”,双双搭上性命,极尽兄弟之诚。道具二:酒。酒在匪侠小说中占有独特的分量。“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可以说是他们落草为寇的一大潜在动机。英雄与酒长相伴,以酒会友,以酒抗色。在贾平凹的匪情系列里,酒是抗色的一大有效武器,是英雄在紧要关头抵御女色的最佳方式。英雄白朗不是没有性欲,而是在不断战胜自己的性欲,平时喝上一坛好酒就能死沉沉睡上一整夜。在黑老七的压寨夫人频频引诱而把持不住的时候,就用喝酒来分散注意力以及时恢复理性。在酒与美色交锋的时刻,英雄凭借酒力暂时战胜欲望,同时又沦为更深的欲望深渊。小说最后白朗判若两人的急遽变化,正是说明了人的生命本能的强大与不可遏制以及他们坦诚面对欲望本能的勇气和魄力。

二、枪变鱼:解开生命原欲的符码

枪变鱼的情节设置是对人生欲望追求的正视与肯定。《白朗》中的白朗之所以杀死了黑老七,就在于他没有被美女即黑老七之妇诱惑,最终感动了她,并在她的帮助下杀死了黑老七,这种胜利说到底是白朗战胜了自己的欲望,小说这样解释道:“白朗就知道了当和尚的根本是什么,修身就是与自己的性欲作斗争……真正的英雄和和尚不是说没有性欲而是战胜性欲。”作家的笔触没有就此停住,而是当白朗胜利之后在追祭亡友之时幡然悔悟,不停地反思:“我胜利了吗?”“我是王中之王的英雄吗?”鱼代表生命的原欲,枪变成鱼的结局实质上代表了性欲由压抑控制转向了激荡升腾。

鱼,从新石器时代(彩陶鱼纹和人面鱼纹,距今6500年以上)到汉唐,一直到今天的鱼(民间的各种剪纸),它包含两个基本的含义:生殖与生存以及交往与语言。《诗经》里就有“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从汉镜上的“长宜子孙”“君宜子孙”到今天的民间剪纸“娃娃抱鱼”,“鱼”代表着性爱、生存、生殖和繁衍。它是神圣的生命颂歌。人的生命欲求和生存意志,通由客观社会性以文化符号显现出来,自此‘鱼开始。所以,作为中国文化源头符号,“鱼”所宣示的哲学正是个人的生存与生命,不是精神、理性、意识,不是天理、良知,不是现代新儒学的“道德精神”、“德性自我”,而是这实实在在的“人活着”即人的物质性的生命、生存和生活,这才是第一位的现实和根本,是第一原则和首要符号。正如李泽厚所言,“人的生存、生活和生命是一种历史性的展开,历史不只是过去的事件,它是充满空间经验的时间,是人的此刻生存和多种可能的未来。历史作为过去就存在于此时此刻的现实之中。历史使过去成为未来的可能性,成为现在的选择和决断。”[3]在中国古老的民俗生死观中,没有我们今日“死”的观念,“死”就是“化”,也就是生,人的生命繁殖是生生不息的,由“化”转化为其他的生灵,因此也就有了孟姜女死后化鱼的传说。

三、作家民间立场:反思日趋疲软的儒家文化

“仁”作为儒家文化的核心,一直对民间思想起着规范与制约的作用,但是认真审视民间社会所推崇的“仁”,便会发现它与来自官方的政治教化有着明显的区别。在民间,一般人看重的是人的真诚与善良,爱憎分明,是确立“人”与“非人”的分水岭。作为历史悠久的游侠精神,其重然诺,轻生死,崇尚生命强力、人文力量正是一种典型的自由自在的民间文化形态,这种来自民间的阳刚与血性,给趋向疲软的儒家文化注入了生命与激情。对于落草为寇的盗匪,官方无疑视作是完全违背仁义道德、法令律条的歹徒,但是若站在民间的立场却可以发现,他们不只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也是铲除贪官、杀富济贫的英雄。在他们身上更能看到人性的光辉,追求理想的自由,任意志和能力驰骋,不受政治、道德和伦理的规约,关注、倾听来自身心最真实的声音。

【参考文献】

[1] 陈思和.鸡鸣风雨.学林出版社,1995.P35.

[2] 卡莱尔.英雄崇拜—卡莱尔讲演集.上海三联书店,1988.P243.

[3] 李泽厚.历史本体论•己卯五说(增订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P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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