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巧,终究难成大器

2009-05-26 07:31
艺术百家 2009年2期
关键词:取巧梅兰芳艺术创作

孙 玫

(注:基金项目:本论文为国家“211工程”三期“艺术理论创新与应用研究”项目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新西兰]孙玫(1955- ),男,汉,江苏扬州人,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硕士,美国夏威夷大学戏剧学博士,国立中央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任教于新加坡国立大学,新西兰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欧亚语言文化学院等。研究方向:戏剧戏曲学,艺术学,比较文化学。)

(中央大学 中国文学系,台湾 桃园 32001)

摘 要:电影《梅兰芳》不好写,也不好拍。不下几番超乎寻常的苦功夫和“笨”功夫,靠走捷径,无法让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电影《梅兰芳》还只是在技术层面上做文章,并未能够真正深入梅兰芳的精神世界,更不用说再现历史的沧桑。从总体上来说这部电影的整体构思和情节结构都存在着问题。立意和境界都不理想,基本上走的还是郭沫若《屈原》和田汉《关汉卿》的路子。有些情节不符合梅兰芳的个性,也不合乎当时梨园行的情理。影片渲染的这种“创新精神”倒有点像20世纪50年代“戏曲改革运动”中一些人才会有的那股冲劲和闯劲。取巧,人为地捏造出矛盾冲突集中、戏剧效果强烈的情节,结果影幕上的梅兰芳就平添了许多斗争精神,和历史有了太大的距离。历史故事片的这种艺术加工和虚构不应违背历史人物的性格和行为逻辑。些微之处见精神,并非只有横眉冷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才称得上伟大和不朽。假如该片采用一种散文化的、点线结合的史诗结构,适当插入叙述者的旁白(画外音)、历史镜头和外景,或许可以舒展自如,容纳下更多的历史事件,从而展示一幅宽广的历史画面,呈现出一种厚重深沉的历史感,大气、恢宏,并由此而生动、深刻地揭示梅兰芳和那个大时代的内在联系。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取巧,终究难成大器。

关键词:电影;《梅兰芳》;艺术创作;评论;取巧

中图分类号:J902文献标识码:A

这几年来,一直耳闻媒体传播电影《梅兰芳》拍摄的消息;我研究戏剧,自然期盼这部影片早日问世。上个月该片终于在台湾地区上映,尔后,一些学生就一直追问我的观感。因为忙碌,也因为惰性,我拖延着没去影院。倏忽之间,惊觉影片已在市区下档了。于是,趁着周末赶去郊区;可是看完电影之后,却不免感到失望。

坦白地说,电影《梅兰芳》不好写,也不好拍。在我看来,创作这部影片要比拍纯虚构的《霸王别姬》难多了;不下几番超乎寻常的苦功夫和“笨”功夫,靠走捷径,是无法让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的。虽然电影《梅兰芳》也下了些气力,去拍一些梅兰芳当年演出的老戏码,也拍得很好看,营造出不错的氛围。但是,这些都还只是在技术的层面上做文章。由于该片并未能够真正深入梅兰芳的精神世界,更不用说再现历史的沧桑,因此其立意和境界就无法不打折扣。虽然这部影片通篇也散落着一些让人感动(或许也可以称之为赚人眼泪)的吉光片羽,但是从总体上来说这部电影的整体构思和情节结构都存在着问题。

梅兰芳一生的经历丰富多彩,而电影《梅兰芳》主要只写三个故事:和十三燕打对台,与孟小冬的恋情(顺带写梅访美),对日军拒不从命,基本上走的还是郭沫若《屈原》和田汉《关汉卿》的路子,取巧,人为地捏出些矛盾冲突集中、戏剧效果强烈的情节(说到底,还是摆脱不了意识形态的束缚,跳不出陈旧戏剧观念的窠臼),结果影幕上的这位梅兰芳就平添许多斗争精神,和历史上的梅兰芳有了太大的距离。屈原离今人太遥远了,关汉卿的生平则于史无征,写这一类历史人物,剧作家必须也应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添油加酱,甚至是虚构杜撰。观众看了一般也不会有太离谱的感觉,因为他们心中的屈原和关汉卿原本就很模糊。而梅兰芳则不同了,他离我们非常之近,近到他的许多事情就像是在昨天刚发生过一样,人们记忆犹新。就像他和孟小冬的事儿,虽然在中国大陆自20世纪50年代起就被刻意隐去,可是如今不是又被人们重新抖落出来津津乐道?

历史故事片是艺术品,它不等同于历史教科书,允许艺术加工,甚至是一定程度的虚构。但是,这种加工和虚构应该不违背历史人物的性格和行为逻辑,尤其是写像梅兰芳这类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历史人物。可是,电影《梅兰芳》三大段的第一段,为了强调梅兰芳的所谓创新精神,编出了一段梅兰芳和伶界大王十三燕(不难看出那是以谭鑫培为原型)打对台,靠着演时装戏《一缕麻》走偏锋而击败伶界大王的故事。这段情节显然不符合梅兰芳的个性,也不合乎当时梨园行的情理。在我看来,影片渲染的这种“创新精神”怎么倒有点像是20世纪50年代“戏曲改革运动”中一些人才会有的那股冲(念去声)劲和闯劲。要知道,在这“戏改运动”之初,梅兰芳可是因为说了“移步不换形”那样的话而被认为是宣扬改良反对革命,差点遭到批判。

梅兰芳确实曾在抗战时期拒绝为日本人演戏,蓄须明志,一直坚持到抗战胜利,也由此而赢得国人普遍的敬意。但此事并非如影片所描述的那样,横眉冷对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巨大险恶的政治圈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梅先生是一位以艺术为生命的艺术家,舞台是他谋生(他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施展才华与抱负、赢得尊敬和追捧的地方。从夜夜笙歌到远离舞台,从演出一场收入一桌子大洋到靠变卖字画为生,正当盛年、处于艺术峰巅的他却不能演戏,其内心深处的挣扎、创痛、日夜的煎熬和沉重的经济压力,是一般人难以深切体会的。而这种独特的境遇和心态也正是电影《梅兰芳》应该细致描写并重彩渲染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苦撑苦熬整整八年,况且当时谁又能够料定抗战八年之后就一定会胜利?!些微之处见精神,并非只有横眉冷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才称得上是伟大和不朽。

窃以为,如果不能深入揭示梅兰芳这位表演艺术大师远离舞台后内心深处的期冀和痛苦,就不可能真实地再现他的牺牲,从而也就难以深刻地表现其民族气节。至今难忘近三十年前阅读梅先生回忆录《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时留下的印象:梅先生是乾旦,平常要用小镊子一根一根地拔除胡须,不能用刀剃,以免刺激其生长。抗战期间,他是蓄了很久以后才留下了稀稀朗朗的胡须,而非像在电影中那样,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变魔术似地长出了一片抢眼的黑须。远离舞台以后的某一日,梅先生心有不甘,他紧闭门窗,又放下了窗帘(害怕外人听见),由友人用笛子伴奏,偷偷地吊了一段昆曲;谁知嗓音干涩,几不复能唱;梅先生不由怅然、颓然许久……

梅兰芳为何名气如此之大?绝不仅仅因为他是“四大名旦”之首,更因为他是享誉世界的京剧表演艺术大师。1935年,他访问苏联,曾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等多位世界级戏剧艺术大师进行交流,他的表演鼓舞了梅耶荷德,启发了布莱希特,并且催生了20世纪世界戏剧发展史上的那篇名著《论中国戏曲表演艺术的间离效果》。梅兰芳访苏的意义绝不在他访美之下,令人遗憾的是,囿于其三段式的结构,电影《梅兰芳》对这段历史,对这一充满传奇色彩的事件,只字不提。电影《梅兰芳》不是纪录片,当然不必要也不可能不分巨细去描述梅兰芳的毕生经历,但是持平而论,该片三段式的结构使它无法容纳一些它实在不该舍弃的重要事件。假如该片不是采用上述匠艺式的戏剧冲突化的结构,不在一些不该过度用墨的地方缠绵不已(例如,梅、孟之恋说到底不过是梅兰芳毕生经历中的一段插曲而已,过去完全回避固然不对,但是现在也没有必要花费三分之一的宝贵篇幅大做文章),而是用一种散文化的、点线结合的史诗结构,适当插入叙述者的旁白(画外音)、历史镜头和外景,或许可以舒展自如,容纳下更多的历史事件,从而展示一幅宽广的历史画面,呈现出一种厚重深沉的历史感,大气、恢宏,并由此而生动、深刻地揭示梅兰芳和那个大时代的内在联系。

此外,该片选择黎明扮演梅兰芳似乎也值得商榷,黎明是明星,选他或许可以带来一定的票房号召力,但是任何人都看出,黎明在外形和个头上,特别是在气质上,与梅先生有着不小的距离。例如,访美时期的梅兰芳可以称得上是玉树临风,而电影中此时的梅兰芳看起来却显得老成持重有余。我不明白为什么该片可以从戏曲演员中发掘并培养出余少群来扮演青年梅兰芳,却不能够下一番苦功在该片第二段和第三段中照此办理呢?假如那样做,说不定还会造就另一颗新星呢。旧时京剧演员因其职业特点而形成的种种特质,不是黎明在短期之内就能够模仿出来的。请黎明是走了一条不太费力的捷径。然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取巧,终究难成大器。

陈凯歌并非平庸之辈,电影《梅兰芳》也不是一般的作品。人们完全有理由对其高期盼,严要求。(责任编辑:楚小庆)

No Easy Way To Achieve A Success

-My View on Forever Enthralled

[New Zealand] SUN Me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tional Central University, Taoyuan, Taiwan 32001)

Abstract: It is difficult to write or make Forever Enthralled. Without painstaking effort, it can not impress people by easy ways. Efforts have only been made in the aspect of technology in Forever Enthralled; the movie does not penetrate MEI Lan-fang's spiritual world, let alone reproducing vicissitudes of history. On the whole, there exist problems in its general idea and plot structure. The idea follows the way of GUO Mo-ruo's QU Yuan and TIAN Han's GUAN Han-qing. Intensive and dramatic plots are deliberately created; as a result, MEI Lan-fang on the screen is provided with fighting spirit, which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the historical truth. The artistic creation and imagination of historical movies should not violate the character's personality and behavior logics. Spirit can be perceived in details; not only heroic actions can be regarded as great and immortal. If the epic structure had been applied in the movie with asides from the narrator, historical scenes and exterior view, more historical events might have been contained to manifest a panoramic picture of history and a profound sense of history which reveals the inner connection between MEI Lan-fang and his time. You reap what you sow; there is no easy way to achieve success.

Key Words:movie; Forever Enthralled; artistic creation; criticism; easy w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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