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无间道

迟忠波

2008年3月12日，云南省昆明市经侦支队。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急匆匆闯进来，进门就说自己被人诈骗了近千万。来人叫刘青云，自称是云南济民发展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他说：自己被一个叫张前锋的骗子给骗了。“他给我设了一个天大的圈套！一分钱没花就把我的公司诈骗到手里了！”刘青云怒不可遏。

看到民警一头雾水，刘青云讲起了被诈骗的经过……

资金告罄，“贵人”登门

刘青云是云南省科协的一个科技工作者。2001年他办理了内退，成立了云南第一家民营医药批发公司，并拥有公司70％股份，担任公司董事长。“药品经营许可证非常难办，云南省卫生厅以前办的都是零售许可证，在云南我是第一个拿下批发药品经营许可证的。”对此，刘青云很有成就感。

虽然刘青云不懂经商，但是由于手里有药品经营许可证这张“王牌”，在公司运转前六年里年销售从最初不足100万元，发展到2000多万元。

但进入到2008年，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资金困难。医药批发需要大量流动资金，而随着经营规模越来越大，公司流动资金的缺口也越来越大。而导致资金链问题的直接原因，就是医院拖欠药款。昆明第一医院是最大的客户，新院长上任以后大量拖欠药款，刘青云想了很多办法均收效甚微。而连锁效应导致公司没有资金从药厂进药，且银行不给贷款，向朋友借金额又太大……现在公司每月的亏损都在50万以上。

刘青云一筹莫展。

这天下午，进来一个中年人，自称叫张前锋。虽然来人很唐突，不过他还是很客气请张前锋坐下。在闲聊中，张说自己是个旧市的人大常委，办了一个搬运公司，养了几百人；在个旧还有一个厂，年收入在千万以上。而且张还说，他是昆明市委组织部长的侄子，表弟是昆明市国税局的副局长。“和我以前见的很多大商人一样。”这是张前锋留给刘青云的印象。

闲聊之后转入正题，张前锋说他知道刘青云的公司缺少流动资金经营困难，愿意出资300万。

300万，对于刘青云来说就像救命稻草。但是，刘青云对这个陌生人还是比较谨慎，不敢掉以轻心。于是派公司副总韩亮去个旧市对张进行了调查。两天后韩亮说：张确实是个旧市人大常委，个人资产五六千万，而且为人还可靠，可以合作。这时刘青云心里有了底。他本想亲自去调查，又担心被张知道不妥。“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太需要流动资金了。反正是他出钱，我也不吃什么亏”。

投资300万，张前锋有前提条件：一是年底，自己要拿走公司50％利润。对此刘一口答应。对第二个要求，刘青云有些犹豫。张前锋提出要做公司常务副总。让一个陌生人进入公司核心管理层，大家都反对。不过，急需资金的刘青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这样，张前锋走马上任，同时承诺：300万资金在一个月内到账。

资金没来，公司已丢

但是，一个月过去了，300万还是没有到账。

刘青云催了几次，张前锋总是说：就这两天。到第35天时，张突然找到刘说：“刘总，我300万打进来，财务都是你的，我不放心，你把我的钱挪用了怎么办？”对此担心，刘青云觉得有道理。张说：“我建议把出纳都换成我的人，我可以知道你把钱用到什么地方。”在当初谈合作时，张和刘曾约定，张的钱由张来签字才能动用。“如果我不同意，那么张前锋就要再找一个出纳，我想一个公司雇两个出纳不划算。”为了得到300万，刘青云忍痛换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出纳。

但是一晃俩月过去了，张的资金还是没到。

就在这时，刘青云的冠心病突然加重，住了院。由于张任常务副总，所以公司暂时由他负责。一开始，刘青云很不放心。可是，他后来发现公司的事无论大小，张从来不擅自决定，都跑到医院来向自己请示。“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人。”虽然张的300万资金一直没有到位，但是他头脑灵活，办事机灵，来了以后和昆明第一医院院长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几百万的欠款也都付了。这让刘青云感到这个合作伙伴没找错。

但是，张前锋的资金始终不到位，刘青云总觉得不对劲。这天他盘算好了，张一来就和他摊牌。但是，张来后，自己先说了：“刘老太爷，我打算把投入公司的资金数从300万改为1000万！因为最近医院要进一批大型医疗设备，如果这一单能做成，今年我们利润至少400万！”

张前锋的话，让躺着的刘青云一下坐了起来。

“不过，现在有一个难题。据张副院长说，现在几家公司都在竞标，我们能不能拿到很难说。下周很关键，必须天天去盯着，一旦有机会马上就签协议。可是，您老爷子的身体还没康复，我很担心因此失去这单合同……”

“那怎么办？”刘青云着急地问。“办法倒是有，只是……”张很为难的样子。刘青云更加着急。“那好，我就说了。老爷子您看能不能把公司法定代表人和董事长换成我。这样，一旦医院那边项目有什么动静我可以随时决定，保证医疗器械这笔大单落到我们手里！等这个项目做完了，我再把法定代表和董事长还给您。”

刘青云大感意外，刚才的兴奋全没了。他当然不愿意。不过考虑了利害关系，觉得即使让一下也没有什么风险，自己在公司绝对控股，没有人能够改变自己的绝对权威。既然这个项目这么重要，暂时担点风险也没有什么。“我真是老了……居然就签署了各种文件，召开了股东会，叫大家签字同意。当时有股东不同意，我还发了脾气。”现在刘青云懊悔不已。

在刘青云的“配合”下，张前锋到工商局进行了董事长和法定代表人的变更。

随后半个月张前锋再没有来过医院。刘有时忍不住打电话给他，觉得张的语气不对，不再必恭必敬。他隐约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第16天，张前锋突然来到医院。这次他站在床前就说：“刘总，您这么大的岁数，身体也不好，是不是把您名下70％的股权转让给我？”刘青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屁！”刘拿起一个杯子扔向张。这时，刘青云突然明白了：张向公司投资仅是一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要夺他的公司！“你给我滚！”刘青云把张赶出了病房。

但是，为时已晚。他随后才发现公司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重要岗位全部换成了张前锋的人，整个公司实际上已被张前锋控制了。“他给我设了一个天大的圈套。当时因为我家任何人都没在公司，我一个亲信都没有”。

刘青云唯一的办法，就是牢牢攥住公司70％的股权，然后等自己出院马上召开股东会，免掉张前锋一切职务。

但是，他的这个算盘又打错了。看刘不答应转让股权，张采取了更极端的手段。“他连续四个晚上到医院来逼我，再次把我逼病了”。最令刘青云担忧的是：“因为再过两个月要换药品经营许可证，自己重新换一班人绝对来不及”。因为药品经营许可证的更换对于公司要求很高，一项不达标就不能批。如不能取得医药经营许可证，公司就要关门。而更可怕的是，“他的资金一分钱都没在账上，而我的资金、客户的资金全都在账上。公司一垮，我就会官司缠身”。

于是，刘青云开始动摇了。“我总得找个接班人。只要他不背叛我，卖给他算了，大家都清静”。考虑再三，刘青云以300万元的价格，和张前锋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

副总卧底，商场“无间”

刘青云本以为退了一步，就可以换回一个清静，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换来的是更大的灾难。协议签署后，张前锋却迟迟不给刘青云股权转让款。刘青云每次催他，他都说等等。这天，刘青云到了张前锋的办公室。这次张见到刘再也没有以前的客气，头也没抬。而现在的刘青云也没有了傲气，带着恳求的语气。但是，这次张前锋没有再找借口，直言自己没钱。

出来后，刘青云就跑到了张前锋的家乡。一调查，他吃了一惊：张前锋所说的全部人脉和资产，都是假的！在当地只有一家规模不大的药品零售店。“他就是个富农”！回家路上，刘青云突然想起，他曾让公司副总韩亮做过调查啊！韩亮为什么要撒谎呢？

面对刘青云的质问，已成为公司总经理的韩亮一口否认。他说：当时因为家里有事就没亲自去，而是委托一个朋友去，自己说的都是朋友告诉他的。但是，刘青云根本就不信。张前锋把公司原来的老人基本上都赶走了，为什么单单只留下了你？而且反升为总经理呢？“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卧底忏悔，于事无补

9月15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刘青云惊醒。来电话的，正是韩亮。韩亮要请刘青云出来一坐。见面后，韩亮请求刘青云一定要原谅他。刘没有吱声。

韩亮从包里拿出来一份承诺书。内容是：正式聘任韩亮为公司的总经理，收入按利润三七分成，韩亮拿三成，另外给韩亮30％的股权。落款时间正是他刚刚认识张前锋的时候。

韩亮低着头说：“刘总当时有没有想到为什么张前锋会主动来找您？”“不是说他一直寻找项目，偶然找到我的吗？”刘青云的眼睛始终盯着韩亮。“您只说对了一半。刘总，张前锋其实非常想做药品批发，苦于没有批发许可证。而您是第一个拿到这个证的，很多人都眼红。即使这次张前锋不来，李前锋、赵前锋也会来。”刘青云打断道：“你怎么对张前锋的事如此熟悉，难道……”

“是的，刘总您是个聪明人。其实，我和张前锋是中学同学。他通过我知道您的资金出问题了，所以想进来。但是，他并不是来出资的，是冲着您的批发许可证来的。可他手里也就几十万，怎么能让您相信他有这个实力呢？于是找到我，帮他进入公司取得您的信任。我一开始强烈反对，但是后来他给我许下承诺书，又有同学情谊，我一时糊涂，就同意了。”

刘青云呆若木鸡。这种事情以前只在电影里见到，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事情？你可以一直瞒着我。”“说实话，我一直心里很内疚，您对我一生有恩。当然，还有就是这个承诺书。张前锋只兑现了让我当总经理，其他的利润分成和股权都没兑现。而且上个月，还把我解雇了！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我被他耍了！”

听了韩亮的忏悔，刘青云的期望又降到只要拿到股权转让钱。但是张前锋还是那句话：“没钱。”“那我就去告你！”刘青云眼里冒出了火。

就这样，刘来到昆明市公安机关报案，希望以涉嫌诈骗逮捕张。可是公安机关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合同违约，并不能算诈骗。刘于是到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起诉。

法庭斗法 套中有套

2008年10月20日，法院开庭。刘青云还没发言，张前锋首先向法官说：“我被刘青云骗了！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进行股权转让。”随后，张拿出一份从工商局调出的济民公司股东名册，上面果然没有刘青云的名字！上面有两个股东，第一个股东是宏达公司占公司70％的股份，而另一个股东是之源工贸公司占30%股份。

张说：当初他的确和刘签署过股权转让协议，但就在他打算交钱时，发现刘根本就不是股东。这时另一侧的刘青云忍耐不住：“张前锋，你卑鄙！你撒谎！”刘青云在庭上讲述了自己是医药公司董事长和法定代表人却不是股东的经过。

原来在2001年，济民公司的股东宏达公司因为自身原因要转让济民公司的全部股权。刘青云和宏达公司董事长马建是多年好友，很快达成转让协议。但是，刘青云并没有到工商局进行股东变更。“因为我刚从科协退下来，不愿让别人知道我做生意。而且又听说个人不能搞药品批发业务。所以就没有变更这个股权”。

刘青云说，这一切在他和张前锋签署股权转让协议时，张就知道。刘与张签署的协议上也明确写着，刘转让的是通过宏达持有的股权。“这白纸黑字，还有你张前锋的签名，你还要抵赖吗？”刘青云气愤难平。

对此张前锋承认知道，当初也没觉不妥。可是后来，“工商局跟我讲，说我跟刘青云这个转股协议是无效的，不能做变更。所以，我觉得刘青云在欺骗我，这300万我就不能给他”。

在法庭上，张前锋拿出了一份他和宏达签署的股权转让协议书。“在知道和刘青云签署的股权转让协议无效后，我就和济民公司法定股东宏达公司又签署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不仅如此，张还拿出一份宏达出具的出资额转让完毕证明。证明写着：今收到张前锋股权转让款300万。

刘青云忍无可忍，在法庭上破口大骂。“当时，因为工商登记我不是股东，必须以登记的宏达公司来出示正式手续，工商局才能给做变更。所以，我就带张前锋找到宏达公司的老总，我跟他说下一步办工商变更需要他帮忙，相关手续我都认可”。

由于各执一词，法官宣布休庭，让双方补充证据。

胜券在握 再遭背叛

从法庭出来，刘青云马上找到马建，确认是不是宏达公司真收到了张前锋的股权转让款。“没有，一分钱没收到。”马建矢口否认。“那你还给他写出资额转让完毕证明？”刘青云又接着问。“老刘，你怎么糊涂了，我和张前锋的协议，和出资额转让完毕这个证明，是作为公司股权转让的必备手续，是你跟我有约定，我才配合他办相关手续的。”马建反问。

这下刘青云放心了，他请求马建出庭作证，马一口答应。“这次就可以揭穿张前锋的谎言了！”

五天后，法院继续开庭。刘青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是，刘青云万万没有想到，马建突然改口说是他自己把股权转让给张前锋的，跟刘青云没有任何关系！

至此，昆明市中级法院驳回了刘青云的诉讼请求。

“原来我以为是张前锋一个人在骗我，后来我发觉是他们联起来在骗我！我被他们共同骗了！”刘青云在痛苦地拷问人性何在。管理

（本文出现的人名、公司名全部为化名）

责任编辑：化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