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谈梁启超

小　晓

Q语录——

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梁启超可以不朽矣。

雨：我说你念叨什么呢？

风：我刚读了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慷慨激昂，为老大中国发少年之强音。

雨：啊，你说梁启超呢，我知道他，他有个儿子叫梁思成，有个学生叫徐志摩，有个儿媳叫林徽因。他们三个发生过一次三角恋爱，搞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前几年不是还有个《人间四月天》专门说这个事么？

风：尴尬，你咋学得这么八卦，关心一个人，不去考究他的学术事迹，专门研究他的绯闻轶事。

雨：笑，我这样做是有目的的，我是想看看你，是关心梁启超这个人的学问，还是关心梁启超这个人的八卦。如此看来，孺子可教也。

风：晕。

雨：那我就跟你说说梁启超吧，你可要听好了，梁启超，是中国近现代大名鼎鼎的学术超男。

风：晕。学术超男，不是说易中天的么？怎么跑梁启超这儿来了……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亚里士多德，他的老师是柏拉图。在柏拉图学院中，以亚里士多德的表现最为出色。可是，随着知识的丰富和阅历的增加，亚里士多德渐渐对老师的观点提出了疑问。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批评老师的错误，他的师兄弟就批判他背叛了老师，亚里士多德回敬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这样的关系用在康有为和梁启超身上也是非常适合的。19世纪末，康有为在广东主办万木草堂，找徒讲学。梁启超便来听讲，那时梁启超已经考中了举人，而康有为还是一名监生，从学历上说，梁启超相当于本科生，而康有为相当于中专毕业。梁启超带着傲慢而来，他想看看，这个科举不顺利却名声不小的康有为是什么货色。一席谈话，梁启超心服口服。在他后来的追溯中，他说，正是那次谈话，康有为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使他决议拜康有为为师。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个人一起办学堂，讲新学，论变法，康梁之名遂名扬天下。

百日维新，以慈禧老太太一番愤怒后告终，康梁双双流亡海外，组织保皇党。就是在日本，梁启超阅读了大量的西方学术书籍，开始重新认识中国文化，他和老师的分歧也产生了。他一度倾向革命，但最终在康有为的压力下改弦更张。

不多时，辛亥革命爆发，康梁双双回国，两人又一次在政体问题上产生分歧。康有为坚持他的保皇主张，念念不忘复兴清室。而梁启超却步入了共和国捍卫者的行列。1917年，康有为联合张勋复辟帝制。梁启超则帮助段祺瑞讨逆，他讨伐的对象，正是自己的老师。两个人打起了笔战，梁启超在讨逆檄文中，骂康有为“大言不惭之书生，于政局甘苦，毫无所知。”康有为则写诗大骂梁启超忘恩负义。

康梁因此公开决裂。

之后，在刘海粟等康门弟子的调解下，师徒开始冰释前嫌。康有为去世后，梁启超为他写悼文。他称赞康有为：“桓桓德宗，帝中之英。发愤国耻，旁求贤良。吾师受特达之知，奋草茅以陟庙堂。上书痛哭，前席慷慨，谓瓜分迫于目睫，非维新无以自强……”但也同时指出了对康有为政见的不以为然。

流亡海外之时，康有为要捍卫孔教，而梁启超却大以为非，他说：“吾爱孔子，吾尤爱真理；吾爱先辈，吾尤爱国家；吾爱故人，吾尤爱自由。”

此说，可为康梁二人盖棺论定。

★独立的文人和思想家

梁启超和袁世凯，也是一种很奇特的关系。维新变法以袁世凯的告密为转折点，以戊戌六君子血染菜市口而告终。这样的仇恨可谓血海深仇。流亡海外期间，康有为和梁启超最大的目的就是解决袁世凯。他们和一些王公大臣联系，可是最终仍不是袁世凯的对手。

辛亥革命，山河变色，袁世凯因缘际会，一跃成为中国的最高统治者。清末的党禁废除，梁启超得以回国。回国之后，他开始了与袁世凯合作的历史。他组织进步党，与国民党抗衡。梁启超希望通过袁世凯这个强权人物，在共和的形式下，运用专制的手段，把国家逐步引上资产阶级宪政的轨道；他支持袁世凯一步步巩固自己的权位，善后大借款、消灭国民党的二次革命、修改总统选举法。袁世凯由此一步步成为货真价实的独裁者。

但梁启超始终没有看清袁世凯的真实目的，他不知道，袁世凯的真实目的正是为了当皇帝。当迹象越来越明显时，梁启超还对袁世凯有一丝幻想。他去询问袁世凯有无称帝野心。袁世凯回答说：“自古当皇帝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然而不久之后，袁世凯帝制野心昭然若揭，他的真实面目大白于天下时，梁启超毅然与袁世凯决裂。他写下了《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告诫袁世凯，称帝必亡。袁世凯得到消息后，害怕梁启超的文章发表，便派人给梁启超送来一张20万元的银票，为梁启超的父亲祝寿，交换条件是这篇文章不得发表。梁启超将银票退回。袁世凯派人对梁启超说，梁先生也曾经在海外流亡十几年，其中的苦头不是不知道，何必再自寻苦吃？梁启超回答说，我这个人疲于奔命的逃亡经验已经很充足了，我宁肯选择逃亡也不愿意在污浊的空气中生存。

不畏惧权贵，昔日同袁世凯合作，也只是为自己的政治理念，如今与袁世凯决裂，为的还是自己的政治理念。梁启超始终是一个独立的文人。

文章发表后，轰动极大，先前在袁氏面前，举国谔谔，受此文章影响，各地反袁声浪兴起。蔡锷就是深受震撼者之一，这篇文章进一步加强了他的反袁信念。在梁启超的帮助下，蔡锷逃回云南，高举义旗，护国军起，袁世凯称帝，仅仅不过83天。不久之后，这个短命的野心家便一命呜呼了。

★为人毕竟宽容

在中学语文和历史教材上，对于梁启超的评价，基本上都是前半段肯定，后半段否定，前半段说，梁启超是中国资产阶级改革的先驱。后半段话锋一转，却又说他是保皇党领袖，维新变法失败后，站到了革命的对立面。用这种两分法来评价梁启超，确实过于简单了。

梁启超的一生，与孙中山合作过，也对立过；拥护过袁世凯，也反对过袁世凯；支持过康有为，却又和老师反目成仇。对此，梁启超说：“这决不是什么意气之争，或争权夺利的问题，而是我的中心思想和一贯主张决定的。我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就是爱国。我的一贯主张是什么呢？就是救国。”“知我罪我，让天下后世评说，我梁启超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已。”

我们常常忽略一些细节性的东西，而这是认识一个历史人物所不可缺少的。

梁启超是一个经常变化的人，康有为就说他“流质善变”。这也是真的，早年主张变法，接着同情革命；拥护袁世凯，又加入了反袁的行列，从这种角度来说，梁启超的确善变。可是我们也不要忘了，在近代的思想家中，梁启超是少有的几个能够与时俱进的人。康有为在维新变法失败后，思想渐渐保守，与西方的新思想渐渐对立；而梁启超却如饥似渴地阅读西方思想家的著作。康有为晚年主张复辟，而梁启超却说，纵然是秦皇复生，汉武再世，想要复辟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梁启超也是一个非常倔强的人，因为这种倔强，他面对袁世凯的收买和威胁始终不为所动。在他那里有一套约定俗成的价值观，到了晚年，这种倔强尤甚。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宾客如云，徐志摩请自己的老师梁启超来证婚，梁启超说了一番话，让在座的宾客目瞪口呆，老头子说：“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聚……你们二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徐志摩和陆小曼羞愧难当，徐志摩不停跟梁启超悄悄打招呼：“老师，给我点面子。”可老头子还是把话说完了。

晚年，梁启超患病，在协和医院看病，结果医生错割了老头子的左肾，导致他最终一病不起。梁启超留下一份遗嘱，撒手人寰。这份遗嘱说：“我们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样东西。”

仅仅这种精神，我们就有理由宣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