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颐
阅读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不论读书多少,每人都有自己的偏爱,无法强求一律。我最喜欢的,则是读“闲书”。但什么是闲书,却难以界说。我认为,凡是读对自己没有用的书,就是读“闲书”。
人们常说,人生犹如竞技场。尽管是竞技,也大都还有中场休息时间。人生漫漫,“中场休息”当更多更长。于是,又要想出种种娱乐方法,来打发消磨这段时光。在众多消遣方法中,有人以读书自娱,漫无目的,随兴之所至。只要是兴之所至,不求甚解,所有书都可当作闲书来读。别人的专业书,不论多深多专,就是你的闲书。“闲”或“不闲”,其实取决于你的读书心态和目的。多数人读武侠是为了消闲,但对少数研究武侠的专家而言,读武侠就成为辛勤的工作。多数人查字典是为了实用,不少人读外文时深以查字典为苦,但钱钟书却认为读字典非常有趣,只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罢了,所以字典、百科全书他读得津津有味,甚至依字母顺序逐条阅读,深得其乐,认为字典是旅途中消闲的好伴侣。没有任何的功利目的,不为职称、不为发财、不为升迁、不为发明创造、不为追求知识、不为释疑解惑……一句话,什么都不为,只为读而读,只为兴趣而读,此时无论薄厚长短深浅,俱是“闲书”;一册在手,便有散淡飘逸甚至微醺之感。
当然,读闲书并不拒绝“每有会意”,但那不是孜孜矻矻、刻意追求的结果,只是偶然的所得,是出乎意料的收获,是不期而至的馈赠,这当然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陶渊明才会因此而“欣然忘食”。开卷有益,但不是为了“有益”才“开卷”。
读书的“闲”与“不闲”,如同喝茶,竟也有“闲”与“不闲”之分。在“闲人”看来,喝茶原本是解渴之外的一种消遣,所以才有“泡”茶馆的闲适懒散,使刻板的生活平添一丝“闲情逸致”。但颇有人不满于此,非要把喝茶品茗与崇高的“道”联系起来,于是便有了东瀛扶桑的“茶道”,把一种生活中的随意行为程序化固定化礼仪化宗教化神圣化,其场景的庄严肃穆,气氛的深沉凝重,程序的准确机械,无不令人感到确是在从事一项“神圣的使命”。只是,“消闲”却由此变成“消”闲了。本就不多的“中场休息”,无端又被扣除了宝贵的几分钟。与日本的茶道相比,中国的茶馆嘈杂喧闹,烟雾腾腾,满桌满地的瓜果壳皮,但我还是觉得中国的茶馆更惬意、更自然、更随便、更消闲也更贴近人生。若泡在茶馆里再信手翻几页“闲书”,当然更是“闲上加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