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与失散

2009-07-20 10:06罗艳丽
电影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失语

罗艳丽

[摘要]一个多世纪以来,在美国电影中一直不乏华人面孔。好莱坞电影《喜福会》和《辣妈辣妹》中华裔老女人,她们或沉默无语或用语法混乱的中文式英语去交流,她们在荧屏上代表了在美国现实生活中失语的一群华裔。通过这两部影片,可以解读华裔老年妇女在美国社会中的失语与失散,而这种形象不利于使中国文化在全球化背景下的跨文化交际中拥有平等对话的话语权。

[关键词]华裔老年妇女;失语;失散;跨文化对话

一个多世纪以来,在美国电影中一直不乏华人面孔,从。恶贯满盈的傅满洲”,“聪明的侦探陈查理”,到20世纪70年代用拳头和中国功夫打入好莱坞的李小龙电影等。傅满洲系列的13本小说被广泛阅读,被译成不下于12国语言并被多次拍成电影,而好莱坞对陈查理的钟爱和美国观众对他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越了对其创作者Sax Rohmer本人,然而美国大众文化亚裔的描述一直是“对权利如饥似渴的独裁者,无依无助的异教徒,性感的龙女,搞笑而忠实的奴仆和性无能又满口孔夫子仁义道德的侦探(陈查理)”(Kim,2006),就算李小龙用功夫打入了好莱坞,他的电影也始终不能真实地反映中国人的文化和精神,而是被美国媒体边缘化而成为又一个“他者”。更有甚者,美国人认为,华人说的英语就是“no tickee,nowashee”式的英语,其特点就是音调高,语调像唱歌,句法混乱,I 不分,任意省略冠词和助动词,大量的ee结尾(Kim,2006)。令人费解的是在近20年来的美国电影中,当众多华人面孔出现在荧屏,操着满口标准流利的美式英语的时候,电影中的老年妇女依然是这个腔调,如由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小说《喜福会》拍成的同名电影中的四位中国母亲和2005年好莱坞电影《辣妈辣妹》(FreakyFriday)中那个制造剧情的华裔老女人,她们或沉默无语或用语法混乱的中文式英语去交流,更确切地说,她们在荧屏上代表了在美国现实生活中失语的一群华裔,同时又因为她们大都是第一代中国移民,在大陆解放前后颠沛流离到美国,与她们在美国出生的、操流利美式英语、骄傲地宣称自己是美国人的女儿们相比,她们显得固执、怪异,落后、与美国社会格格不入,因而她们又代表了与故土和本土文化失散的一个华裔群体。本文将从《喜福会》和《辣妈辣妹》两个好莱坞影片入手去解读美国电影中华裔老年妇女的失语与失散。

一、打扮不合时宜的老妇人,通片只有一句英语台词:cookies?

《辣妈辣妹》(Freaky Friday)和《喜福会》两部影片都反映了微妙的母女关系,只是有所不同的是前者反映的是美国白人母女间的代沟问题,而后者反映的是第一代和第二代华裔移民不同文化间的碰撞和挣扎,然而从这两部完全不同的影片中我们都能见到失语的华裔老年妇女的身影。《辣妈辣妹》是2005年由迪斯尼公司拍摄的一部喜剧,剧中的故事发生在某月13号,一个怪异的星期五。中年单身母亲苔丝·科尔曼和15岁的女儿安娜之间存在严重的代沟问题,两人总是处于矛盾、冲突之中并且为此痛苦不已。母亲不理解也看不惯女儿高中生活中的一切:女儿的衣着,流行音乐,追求她的男孩子……同样,女儿也不明白母亲作为医生的责任、不理解她对自己的管束,也不喜欢她的未婚夫。她们彼此都认为对方在生活中的表现让自己很不满意,觉得如果相同的情况让自己来应付,肯定可以轻松搞定,活得漂漂亮亮,而不像现在这样。星期四在唐人街的一家餐馆,两人又开始争吵起来。这时中餐馆女老板的母亲,一个华裔老妇人出现了,给了两人一人一块中国幸运饼,她们同时掰开饼干,取出里面的字条。并同时阅读起里面的文字来,她们话音刚落,餐厅里就像发生了地震一样摇晃起来。星期五早上,当她们醒来后,发现彼此调换了身体。然后一连串的喜剧场景出现了,在对方的角色中她们发现自己并不能像最初想象的那样胜任,反而遭遇了一场又一场尴尬,直到两人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开始理解对方、为对方着想时,幸运饼的魔力才消失,母女俩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13号”和“星期五”被西方社会认为是不吉利的两个日子,影片中这两个日子重合在一起,本身就显得怪异,但促成“灵魂出壳”、“身体调换”这件怪事发生的却不是这种巧合,而是唐人街中餐馆的那位华裔老妇人和她送给母女俩的中国幸运饼,编剧的这种安排可能是无意的,但它至少传递了美国电影人和美国观众的一个思维定式:那就是中国文化代表着神秘、怪异、甚至是迷信。虽然影片在末尾安排只有母女间的相互理解和美爱才使幸运饼的魔咒消失,似乎是在赞扬这块神奇的幸运饼,因为它最终使母女二人认识到自己的问题、理解了对方并走向和解,但中国观众不禁要问,为什么这块幸运饼被打上了中国的标签?为什么事情发生在唐人街的中餐馆?为什么实施者是个无法用流利的英文表达自己的华裔老妇人?更有甚者,用幸运饼成功改变了母女关系的老妇人非常得意,并把目标转向了争吵中的祖孙俩,刚准备再次实施她的计划,她的女儿及时赶到,“庆幸地”制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该片的喜剧效果不言自明,用两块小小的饼干串起整个故事并首尾呼应也不失为编剧的成功之处,但影片却因此不可避免地打上了“东方主义”的烙印。赛义德在《东方主义》一书中指出,西方人所建构的“东方主义”是出于他们对东方或第三世界的无知、偏见、猎奇而虚构出来的某种“东方神话”,同时,由于西方人积习已久的偏见,在他们限中东方人是纵欲、懒散、残忍、落后、野蛮的民族,是完全不同于他们的“他者”(陈爱敏,2004)。而在该片中,我们虽然找不到以上所述的标签,但华裔的他者形象仍然在老妇人出场不多的几个镜头中得到了印证。像绝大多数美国电影中的中国老妇人形象一样,这位中餐馆老板的母亲的装扮显得不合时宜,通篇只有一句英语台词:“cookies?”(要饼干吗?),甚至当她递给母女二人幸运饼时也显得鬼鬼祟祟,给观众一种神秘的感觉;而当她的用意无法用英语表达清楚的时候,她选择用她的中国方言;正是因为想停止她嘴巴里冒出来的怪如咒语般的字符,苔丝母女才无可奈何地一人拿了一块幸运饼。在该片中我们又一次看到一个无法用流畅的英语表达自己的“失语”的华裔形象。她在影片中担当的是实施西方人所认为的“东方魔力”的角色,而这种角色似乎只有交给那些离散、怪异、神秘的老年妇女才显得合乎适宜,她在英语世界里的失语和满嘴里冒出来的中国方言更增加了这份“东方神秘”。有趣的是,老妇人幸运饼中的字条上写的却是标准、流畅、押韵、诗化的英语:

A joumey soon begills,

Its prize reflected in anothers eyes

What you see is what you lack。

Then selfless love will change you back,

(一段新的旅程即将开始,它的奖品深藏在对方的

眼底-当你看到自己的不足时,无私之爱即可令你寻回自我。)这段文字和老妇人的中英夹杂的台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彰显出她在英语世界里无助的失语。

二、我记起了我对月亮娘娘的企求:我希望我能被找回

在《辣妈辣妹》中两块中国幸运饼成为贯穿全片的睹线和发生在苔丝母女间一切怪事的根源。同样离奇的是,在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1989年出版的畅销书《喜福会》中我们也发现了同样嵌有命运纸条的甜饼。小说描写了新中国成立前夕从中国内地移居美国的四位母亲(吴素云、许安梅、龚琳达、映映·圣克莱儿)和她们在美国出生的女儿(吴精美、许露丝、薇弗利·龚、丽娜·圣克莱儿)之间的心理隔膜、感情冲突、爱爱怨怨(程乃珊,严映薇,1999)。它先后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并且因为畅销,于1993年被好莱坞搬上荧屏。

小说《喜福会》中有这样一段关于幸运甜饼的描述:

“后来,我(龚琳达)就在一家(中国人开的)甜饼工场做事。我们坐在机器边的高霓上,机器上不断运送出滚烫的煎饼,而我要做的,则是抓起那金黄色的煎饼,嵌进一张命运条,然后趁着煎饼尚未变硬时,把它们对折。”

这段描述,和电影《辣妈辣妹》中我们所看到的金黄色幸运饼几乎一模一样。可见,美国编剧们已经潜意识地把这种神秘色彩的东西归为中国文化了。然而在影片《喜福会》中,我们更多地解读到的是这群老年妇女们和女儿之间、和美国社会之间由于失语所造成的离散。

影片《喜福会》的四位中国母亲的情形似乎比《辣妈辣妹》中老年妇女要好:她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房产,自己的社交圈子——“喜福会”,和在女儿面前一定的发言权。尽管她们有时也说着语法混乱的英语,但似乎还流畅,特别是由好莱坞著名演员卢燕扮演的安梅还说着相当流利、标准的英语。但尽管如此,四位母亲仍然给观众一种游离于美国社会之外,并和女儿间有着数不清的心理隔膜、误解冲突的失语和离散的印象。

这四个女人在教堂做礼拜时相遇,她们“蹩脚的英语,很难使她们将此一吐为快”,于是就有了“喜福会”——四个家庭每月一次聚在一起打麻将和用“洋不洋腔不腔的英语夹杂着各自中国方言聊天”的party(程乃珊,严映薇,1999)。她们对“喜福会”的依靠从某种方面来说折射出她们对美国主流社会的疏离,影片虽然很少有反映她们和其他美国人交往的镜头,但对于出生在美国,从思维方式到行为方式都打上了美国文化烙印的女儿们来说,她们也总是显得固执、守旧、与社会格格不入。另一方面,母女之间总是充满了误解、隔膜、冲突。很多年来,她们一直试图使女儿明白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然而她们夹杂着汉语的英语却始终无法使女儿真正地了解她们,于是在和母亲为了“美国权利”的抗争中,女儿(精美)会喊出:“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生过,就像你在中国杀死的那对双胞胎一样”,在试图和母亲的沟通中,女儿(薇弗利)把“太原”听成了“台湾”,破坏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融洽气氛。因此,无论对于美国社会,还是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些母亲们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地被理解和接纳。当精美在母亲去世四个月后,被安排到中国和母亲在战乱中丢失的双胞胎女儿见面,她感到惊惶失措,脱口道“我该说什么呢?我对她一无所知。”她的无心之言道出了母亲们的尴尬,也道出了她们离散、失语的现实。而这种现实,在母亲映映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映映是四位母亲中唯一嫁给了美国白人的一位,应该比其他几位更容易融入美国社会,然而多年以来,映映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无言、惶恐、目光呆滞,似乎总是生活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中,在内心深处,她仍然念念不忘自己幼年时对月亮娘娘的企求:我希望我能被找回(程万珊,严映薇,1999)。

以擅长描写母女关系而著称的华裔作家谭恩美在她几本小说如《喜福会》(1989)、《灶神之妻》(1991)、《正骨师的女儿》(2001)中都细致入微地刻画出了一个或多个失语、失散的中国母亲形象。而被好莱坞搬上荧屏的电影《喜福会》比小说具有更广泛的宣传力度,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2005年的好莱坞电影《辣妈辣妹》中会有和《喜福会》一模一样的中国幸运饼出现,并成为贯穿全剧的一条暗线。而这两部电影更多的相同点在于,它们都或多或少地突显了中国文化的“他者”形象和中国母亲——华裔老年妇女的失语和失散。好莱坞电影在中国和全世界的流行成为近几十年来世界电影界的一大趋势,它对于输出美国或西方文化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欣赏完这些电影之后,在随着电影剧情或哈哈大笑或潸然泪下之后,我们更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文化或许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曲解,被边缘化。只有当我们有了这样的清醒意识,才能使中国文化在全球化时代背景下的跨文化交际中拥有平等对话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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