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阿尔莫多瓦影片意象创造的特色

田亦洲

[摘要]在电影艺术中，对意象的创造越来越多地成为创作者表达个人艺术理想的有效手段。阿尔莫多瓦的影片在成功体现西方艺术意象创造特点的同时，传递着极具个人化风格的生命体悟与审美质素。他的影片表现出别样的视听美感，又不缺乏对人性的深层探索，而且以独特的视角强调了环境对意象创造的作用，从而形成了形式与内容的美感相融，感性情感与理性思考的合一。

[关键词]艺术意象。阿尔莫多瓦电影，意象的创造

艺术意象，作为传统艺术成果构成的最初始和最基本的单位，被认为是一种将艺术主体的审美旨趣和审美情思与客体相互化合的美学心象，而且巧妙凝结于艺术家的艺术情感与思维之中。而由于东西方思想与文化的差异性，也使得东西方学者和艺术家对于“意象”这一美学范畴的理解上呈现出不同特色。中国古代艺术作品常赋予景物以丰富的内涵，通过对景物的展示着重突出蕴涵在物象中的情与意，并生成一定的审美情境，将“意象”与“意境”紧密联系在一起，现代西方学者则多以精神分析学和符号学阐释意象在艺术作品中的特殊作用，或认为真正的艺术来自心理深层的“原始体验”，“艺术家捕捉到这一意象，他在从无意识深处提取它的同时，使它与我们意识中的种种价值发生关系”，又或是将艺术意象与艺术符号相联结，认为“艺术中使用的符号是一种暗喻，一种包含着公开的和隐藏的真实意义的形象。而艺术符号却是一种终极的意象——一种非理性的和不可用言语表达的意象，一种诉诸直接的知觉的意象，一种充满了情感、生命和富有个性的意象，一种诉诸感受的活的东西。因此它也是理性认识的发源地。”这些都说明了西方人对艺术意象的创造，着意强调理性以及理性与情感的有机复合的深层含义。

如今在现代艺术中，对意象的创造也越来越多地成为艺术创作者表达个人艺术理想的有效手段，特别是电影这一营造综合视听效果的艺术样式，使得意象能够不断延展出更为复杂缤纷的蕴意。而西班牙著名导演阿尔莫多瓦，正是成功地运用了意象思维，使一个个单一意象导向复合意象，继而形成具有深意的意象体系，无论细节还是整体无不体现着西方艺术意象创造的特点。他在以艺术的情感化表达为基础的同时，探究着欲望这一深藏于人性深处的原始本能，将自身对于人类与社会的理性思索借以夸张、隐喻等个人化风格的表现手法贯穿干电影中，赋予影片的镜头、音乐、人物、主题等方面以厚重的色彩感和生命意识，令诸多物态化元素氤氲于他所独有的人性体悟与审美韵味之中，从而也使得他的作品在整体上传递出一种浓郁的人文关怀与艺术质素。

在阿尔莫多瓦的电影中，意象的创造之所以表现了浓重的美感，首先反映于影片的艺术形式上。浮世绘般的色彩、线条、形状，以及奇幻异域般的旋律、节奏，正是导演以其自身独特的感知能力与意象思维，或是生活中的各种物象的可视的美感因素的凝练。或是头脑中虚化的情绪与较为抽象的乐音符号的化合，将这些意象呈现于作品中，在给人以视听美感享受的同时，也很好地烘托了影片的整体氛围，与叙述的内容之间相互渗透、融合，形成了导演鲜明的电影风格。

作为20世纪七八十年代西班牙大众文化运动的主要成员，阿尔莫多瓦深受拼贴艺术、波普艺术等后现代美术思潮的影响，并将它们加以发挥，有机地融入自身的意象思维体系，使一种绚丽的、性感的、迷人的视觉意象充溢于他的作品之中。由于对色彩意象的高度敏感，鲜亮夸张的颜色不仅体现在片中演员的服装、道具和化妆等方面，而且在几乎他所有影片的片头，都使用了对比度极强的色块拼贴，使受众一开始便被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所吸引。

继而从每个角色的衣着、配饰，到人物生活空间里房间、剧场、教堂的装潢，甚至于交通工具，无一不透露着色彩的明艳质感，而这些单一色块的累积和组合，又得以生成一种新的质，它不同于颜色的简单叠加，而是集合成为被赋予深刻意义的色彩群，它既是故事中人物命运丰富性与戏剧性的物态化体现，也将高度物质化生活中人性的激情与欲望浓缩于视觉意象的流淌之中。于是，色彩在阿尔莫多瓦的影片里具有隐喻、象征的意味。

在众多颜色中，红色则是阿尔莫多瓦最为热衷和擅长表现的，这并不仅仅体现为红色出现次数之多，更重要的在于红色的意象在他的影片里往往反映了人物的性格、精神、命运等深层次的内容。《斗牛士》里斗牛士迭戈的斗篷、律师玛利亚的口红、模特脸上的血泪妆，似乎都暗示着人物对性、血、死亡的崇拜与向往；还有《高跟鞋》中红色的高跟鞋，既是母亲事业成功的象征，是女儿精神上的向往，也隐喻了与母亲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有时红色也表露着人物的一种寂寞、空虚却又无比期盼欲望被满足的精神状态，正如《我的神秘之花》中莉奥等待丈夫归来时身着的红色礼服。正是在这些特定的意象中，使红色这一颜色的含义得以升华，并更好地实现了对于影片人物的塑造和主题的建构。

如果说阿尔莫多瓦将其浓烈的情感注入他所创造的形式美意象，极大地满足了观众感官层面上的需求，那么，在影片中众多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深厚内质，则震撼着观众的心灵。以人物为表意的介质，提取人的形象、性格、心理等层面的蕴涵意象美的元素，来揭示某些潜隐干人性潜意识甚至无意识中的复杂状态，形成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符号，这也是他造意象的重要特色之一。它不同于东方传统美学对于意象创造的理解。我国艺术家习惯通过具备审美特征的物象来象征人的多种品格和情感，相较之下，阿电影中的意象创造体现着西方艺术家的审美习惯，他对于人物形象的深入探究，使观众内心通过与人物所表现的意象之美产生共鸣，而感动于阿独特意象浓郁的人文关怀。

首先，阿尔莫多瓦的人物意象象征了虽然存在各种不近人意但却充满希望的现实社会。阿往往会选择女性作为他主要的表现对象，而妓女、变性人、同性恋、吸毒者这些社会边缘群体中的人也是影片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从小生长的环境、与众不同的人生境况以及自己同性恋的身份，对阿影片的人物塑造有着极深的影响，这也就决定了他创造电影人物形象的特殊视角。《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仿佛就是一个人物悲惨命运的集合：妓女有一副虚假的器官，演员有一个吸毒的同性对象，修女怀孕并患了艾滋病，修女的母亲有一个痴呆的丈夫，每个人都有标签式的苦恼，都有不愿触碰的内心伤痛，他们的生活在阿镜头记录中好像就是社会底层的一个缩影，他借助小人物悲惨命运的生动写照，加之以个人思想情感的融汇，使人物性格、心理和精神的特征成为一个个富有韵味的符号，折射出西班牙复杂的生存形态和社会问题。虽然人物的命途多舛，但她们最终无一例外地学会了接纳和面对：变性人在舞台上找回了自我，演员坚强地继续表演事业，修女的孩子没有遗传艾滋病，修女的母亲接纳了自己的外孙，所有人都以一颗乐观的心来努力改变困窘的现状，创造新的生命意义。阿对于人物命运走向的安排，已经使它们联结成为一个意象群体，单一人物意象的坚强意志和乐观心境在有机融合中有了更强的表现力，而导演在融

人人性情感质素的同时，也将对整个社会乐观、美好的希望寄予其中。

其次，阿影片的人物意象具有一定的文化与生命意识。这以电影《斗牛士》表现得最为突出。片中安赫尔的母亲，看似一个虔诚的教徒，但被宗教思想所禁锢的内心已几乎丧失任何情感，她偏执的行为与指责是导致儿子精神变态的根源，而在儿子犯错后的冷漠无情，更是一种人性的彻底沦丧，反映了西班牙宗教教育中丑恶的一面。而斗牛是西班牙文化中最独特的部分，它的神圣地位甚至超越了宗教，这一元素的参与，丰富了斗牛士的人物形象，拓展了影片的文化外延。律师玛利亚和斗牛士迭戈对于死亡与性快感极端理想化的情节，则是一种寓言式的神话幻想，此刻，两个主角已不是现实中的杀人犯，而是神话中的英雄形象，最后他们在爱的高潮中相拥死去，猩红的地毯与淋漓的鲜血，犹如宗教仪式一般的圣洁、空灵。导演敢于展现隐藏于人性深处的原始欲望，并以人性的原始状态来探寻生命存在的意义，将人性中的情感、欲望以及死亡意识充分融合，以抽象化，理想化的手段阐释着别样的人性理念与生命哲学。

此外，阿尔莫多瓦的人物意象也是产生唯美浪漫的爱情奇迹的载体，更传递着人类对美好事物追求的坚定信念。《对她说》中的贝尼诺便是一个奇迹的创造者，他执著地相信只要坚持对他的“植物爱人”倾诉，她一定会感知到，这一看似荒诞的想法却被他付诸以行动，于是他将深厚、纯洁的爱外化为细致入微的呵护、不甘寂寞的陪伴与充满深情的谈心，这样持续四年的行为贝尼诺始终如一，而最终植物人爱莉西亚的醒来，也标志着奇迹的诞生。因此影片不仅使贝尼诺这一人物形象具有浪漫主义色彩，成为缔造爱情奇迹的标志性符号，而且从该意象衍生出更为普泛的意义，象征着人类孜孜不倦追寻理想的美好情愫，使受众内心因此产生极大共鸣。

如此细腻的人物创造的背后、环境意象的精心设置更是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支撑作用，并且经常成为影片中的一抹亮色，为人物命运增添了幽默性与戏剧化的质感，为故事情节营造出唯美浪漫的氛围和风格。

在艺术典型的塑造方面，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重要命题，阿尔莫多瓦影片中人物多从事导演、演员、主持人等职业，因此，片场、舞台、录音棚便成为人物关系演变与故事发展的重要环境场所。在《欲望的法则》、《捆着我，绑着我》、《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的主要人物和情节都或多或少地与电影、戏剧联系在一起，《不良教育》更是采用戏中戏的表现方式将一个导演拍摄电影作为影片一条重要的故事线索，参与着影片的整体叙事。此外，阿影片里拍摄电影的特殊环境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人物典型性格与心理的表达，人物所从事的导戏、演戏的工作也暗示着他们如戏一般的人生，而这些人物身上某些被放大变形的看似复杂无序的特征，也因为他们身处环境的独特内质而有了合理的解释。

除此之外，阿尔莫多瓦还很注重在紧凑的故事中景物镜头的穿插编排，这不仅使得影片的故事讲述极具节奏的张力，并且这些景物意象的表意作用与我国美学意象所追求的情景交融、意与境偕、韵味久长等审美特征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我国的美学意象理论讲求“意”与“境”的相融，我国影片多以环境、景物的展现来组成故事中的抒情段落，将众多意象提升为一种美的意境，情感的表达也因此发挥到极致。阿也很善于充分挖掘景物意象的表意性，有的巧妙地参与了影片的叙事，有的意在揭露深刻的社会问题，也有的则象征着人性与命运的某些契合。正如《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曼努埃拉两次乘坐火车经过的隧道，既暗示空间的变化，承接了故事，也因此产生镜头奇异的美感，抒发了作者对女主角寄予的美好希望，而《我为什么命该如此》中格洛莉亚居住的貌似蜂窝的楼房，不仅是她生存环境的真实写照，而且也由此表明她生活不幸的诸多社会因素。房屋是佛朗哥主义盛行时期的佛朗哥政府建造的，表面宽敞的住宅，实际上对劳动者来讲却像是墓穴，这就使影片具有一定的社会批判性。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阿尔莫多瓦电影的意象创造，清晰地体现着西方意象美学的特点，并且通过阿对电影表现手法的独特运用，加之以西班牙文化的影响，以及他的浪漫主义情怀，使影片具备了更为多元的美学意味。同时。阿十分善于将浓郁的个人情感倾注于电影之中，又不去增加过多的情绪化因素，于是不仅使影片的画面、音乐、人物、情节充满着个人丰富的情感，而且透射出社会与人性的深湛蕴意，形成了形式与内容的美感相融，感性情感与理性思考的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