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鸿米店》:对传统叙事的突破与回归

2009-07-20 10:06秦凌燕
电影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颠覆回归

秦凌燕

[摘要]《大鸿米店》是一部披露人性之恶的电影,于完成拍摄七年后的2002年才得以公映,其问曾又遭禁映。对传统“农民叙事”的颠覆是这部影片命运坎坷和备受争议的原因。而对传统艺术的回归又使得它最终得以接受。《大鸿米店》将故事发生的背景放置于20世纪20年代的旧中国,但是人性之恶不只属于某一个历史阶段,对卑劣和丑恶的批判在现实中是很有必要的,正视卑劣和丑恶,我们才能更加珍惜善和美。

[关键词]大鸿来店,农民叙事;颠覆;回归

黄健中于1995年执导的《大鸿米店》改编自苏童长篇小说《米》,是一部披露人性的丑恶和卑贱的影片,影片的每一个人物都是丑恶和卑贱的载体:像阿保、六爷之类的本身就先验为十恶不赦的坏人就不用说了,里面的小人物同样是丑陋、畸形、堕落、变态的人生形态:织云的纵欲与放荡、绮云的绝情与狠毒;而主人公五龙本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农民,逐渐异化变质为他自己先前的对立面。这种题材的电影我们目前的电影市场几乎是看不到的,在拍摄和开始公映期间引爆舆论和争议也很自然。今天,对这部所谓“灰色电影”的争议声已经渐渐平息了,但是《大鸿米店》却是一部值得作经久阐述的电影。

一、《大鸿米店》对传统的“农民叙事”的突破

“农民叙事”涉及艺术中对农民的理解和表述。真正对农民形象的关注是从鲁迅开始的,但是“鲁迅在《阿Q正传》中既不是要塑造一个雇农的典型,也不是要给剥削阶级画像,更不是要表现一种抽象的人类本性。鲁迅是历史地、具体地活画出国民的灵魂——奴性心理,以此唤醒民众。“虽然鲁迅写这篇小说。实不以滑稽或哀怜为目的。”但是,小说具体生动地展现了无业无产的阿Q如何在赵太爷的巴掌下失去姓赵的资格,在赵秀才的竹杠下失去求婚和出卖劳动力的机会,在假洋鬼子的哭丧棒下失去参加革命的自由,在总老爷的屠刀下失去生存的权利——在阿Q悲惨一生的看似滑稽的叙述中弥漫着鲁迅深广的忧愤和浓郁的悲哀,对阿Q的生计、苦难、命运有深厚的同情和关心。这种同情和关心,在现代的文学史上演绎成一条规则:写劳动人民、写农民,不管是如何揭示他们身上的不同时代的不同的弱点,总是“善意的嘲讽”,《大鸿米店》描述了逃荒农民五龙充满屈辱、卑劣、贪欲、仇恨的一生,冷静地展现了他在有条件报复别人的时候的狠和恶,全然成了恶的化身。尤其是五龙在死里逃生回来后,在织云临产、冯老板卧病在床的夜晚强暴绮云,冯老板在女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滚下病床、爬上楼梯绝望地死去这一组镜头,触目惊心,深刻地揭示和批判了五龙的卑劣和丑恶。

在传统的“农民叙事”中,落后的农民形象总有某种代表进步的社会观念的善和美的形象作为参照系而存在,如《阿Q正传》中的阿Q有革命者的参照,《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和二诸葛有小二黑、小芹的参照。善和美的参照系的存在,让落后和卑劣还有一定的向善和美发展的未来指向性或潜在的发展可能性。但是,《大鸿米店》中的人物都是恶的载体,善和美的参照系完全瓦解,里面的人物既没有自省倾向,也没有“革命者”的光辉指引,叙述者没有平添任何亮色,而完全让人物自身在命定的环境中作出相应的行动,以此还原本真的原生形态。五龙所生存的自然世界是那条终日漂着无名尸体的污浊的河水,所生存的人的世界则是被贫穷、饥荒、灾难、虚伪、贪婪、欺诈、阴险、淫秽、恶毒所充斥,五龙便注定了要走向报复、暴力、丑恶,走向黑暗和死亡。”

以上可以看出,《大鸿米店》对传统的“农民叙事”进行了颠覆性的革命,突破了传统“农民叙事”所引发的以怜悯和同情为主体心理特征的审美感受。从这个角度上看,《大鸿米店》可以说是现代“农民叙事”的丑艺术。

二、《大鸿米店》对传统艺术的回归

但是,《大鸿米店》依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丑艺术。现代丑艺术是近代精神的产物,它以新奇的、陌生化的形象来震惊人们对美的欣赏的心理定势,从扭曲的、阴暗的和丑恶的艺术形象中获悉异化人生的真相。丑艺术本身蕴涵着对丑的肯定性的评价,体现出某种赞赏的至少是中立的对待和呈现丑的态度,审美者直接从丑对象中体味到丑本身的审美价值,因为其中的丑的形象没有明显的显示出作者的批判态度,使人们无法回避丑象或者扭转对丑象的视角,人们只能直面它,体味它,从而带来比一般的美更为强烈的震撼性效果。

而《大鸿米店》里面的卑劣和丑恶,只是表现内容的丑,或者说电影艺术在题材上的丑,这种卑劣和丑恶是经过了艺术手段的转化,在人们审视的时候虽然是引起痛感,但这是夹带有审美快感的痛感。这点,是《大鸿米店》对传统艺术的回归。具体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

第一,影片凭借高超的艺术技巧来引起人们的审美知觉。这是一部有情节又有精彩的细节的电影。情节生成故事,细节刻画人物。情节容易编制,精彩的细节难挖掘。影片中有很多让人物形象变得丰满的细节,都让观众过目不忘。有了这些好的细节,人物就活了起来,“人性恶”这一主题就没有流于走概念。丑象本身虽然引起人们的痛感,但是惟妙惟肖的图像看上去却能引起人们的快感,影片使观众获得了使用认知能力的快乐。又比如说五龙与织云的那场性爱戏,从题材上看,这是完全没有美感的丑象:没有爱情就是连起码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没有,纯粹是肉欲和堕落。但是从接受的层面上看,这场性爱戏应该说是很技巧的,甚至是唯美的:米雨的明暗疏密的流动和米雨在人体上形成的有层次投射有效地引起了人们的审美知觉。

第二,影片所创造的丑象自身蕴涵有否定性的评价。这是一部批判人性卑劣和丑恶的电影,不管是六爷还是阿保,是织云姐妹还是逃荒农民出身的五龙,都明显地显示出叙述者的批判态度,因此就从侧面肯定了美的理念,从而使丑的形象成为对美的间接肯定。这样,观赏者就能够扭转视角,曲折的迂回到美的领域中去。对现实接受者的心理承受力予以了尊重,为电影赢得观众。

可以说,对传统的“农民叙事”颠覆性的革命,使《大鸿米店》在某种意义上具备了现代丑艺术的要素,而对传统艺术的回归,又让《大鸿米店》与现代丑艺术之间迅速拉开了距离。

三、《大鸿米店》引发的思考:人性之恶仅仅属于历史吗?

《大鸿米店》的片头有这样的文字:“本片讲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旧中国一个引人深思的故事。”影片的片尾字幕是:“大鸿米店的这场风波,只不过是整个旧中国一个毛孔里滴出来的血。”这些句子与其说是叙述者对故事背景的交代和对主题的精到提炼,不如说是叙述者对“当前”的机智回避。将背景放置于观赏者无法体验的“过去”,让时间陌生化,离开“当前”,有效地提供了“阻隔”的效果,避开对当前的主流意识的直接刺激。今天,我们回过头来再作思考:不禁要问:“人性的卑劣和丑恶只属于历史吗?”

要知道,关于人性,包括在日常生活中被理性遮蔽和压抑的卑劣和丑恶的人性,不能简单理解为某一个阶段的产物。在我们过去和当今的电影艺术以及其他艺术中,敢于直面人的兽性的一面、不粉饰生活的不足甚至严重缺陷的艺术不多。对卑劣和丑恶的批判在现实中是很有必要的,正视卑劣和丑恶,我们才能更加珍惜善和美。

正视卑劣和丑恶的艺术形式有很多,传统审美观念中的以丑衬美,化丑为美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但是,艺术世界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世界,有它内在的发展要求和逻辑。从接受的层面看,人们的审美观念和审美能力也是不断向前发展的,我们的主流意识形态对《大鸿米店》从不接受到接受这个过程,不就是一项有力的证明吗?从人类的审美发展史上看,审美对象从美到非美(包括悲和丑)是不断扩大的,说明审美对象与人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而且是能动的审美心理结构,人类可以运用这个结构去看待一切对象。非美的对象成为审美对象而不是审悲对象和审丑对象,其要义在于,人要使这些非美的对象趋向和成为“美”。我想,这也是《大鸿米店》对传统的“农民叙事”模式的突破和颠覆的一项重要意义吧。

当然,有时候,我们的艺术先锋们需要做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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