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乌市

2009-07-28 05:56
中国新闻周刊 2009年25期
关键词:维族暴徒乌鲁木齐

王 刚 王 婧

在乌鲁木齐,“7·5”事件爆发后的48小时里,人们生活在一种怎样惊恐、愤怒和亢奋中?

乌鲁木齐的夜来得很迟。已经晚上8点,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意思——这里比北京的作息时间晚了近两个小时。

2009年7月5日的这个时刻,当街上远远传来游行的声音时,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都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或者是幻听。

一片异常的嘈杂中,先是人们互相发短信,再就是不断打电话。

“有些人闹开了”,短信里说。电话里说,已经打起来了,还死了人。

在接下来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生活在市中心的人们已经明白“真的出事了”——大街上,警笛响作一片。远方有火光冲天,伴随着爆炸声。

失意者

6月25日晚,广东韶关旭日玩具厂发生了一起群体殴斗事件。两个年轻群体之间的冲突,最终导致2死,118人受伤。

两个死者都是新疆籍的务工人员。

尽管当地党和政府尽最大可能妥善处理此事件,但消息传到新疆,仍在当地的年轻人中间引发了激动情绪。6月29日,两名死者的遗体被飞机运回新疆安葬。这个消息在当地的年轻人中间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一部分人觉得,这是一种殊遇;而在另一些青年眼里,这是对于外部世界希望的破灭。尽管官方公布2009年第一季度的失业率是3.9%。“好于全国4.5%的城镇登记失业率的预期目标”,但在南疆,土地已经留不住充满生活渴望的年轻人,他们希望到外地寻找工作机会。

根据新疆自治区主席努尔-白克力的讲话,在境外“三股势力”的炒作攻击下,境内敌对势力遥相呼应,7月4日起,在QQ群和论坛上大量发帖,呼吁在乌市人民广场举行示威游行。

而“世界维吾尔代表大会”没有放过将水搅浑的机会。这个组织是2004年4月在德国成立的,前身是两个组织,一个叫做“世界维吾尔青年代表大会”,另一个是“东突民族代表大会”。“东突”独立,是该组织的终极目标。

他们开始用短信鼓动群众举行广泛的示威游行,抗议此前发生在广东韶关的新疆籍青年死亡事件,并号召“重返新疆的家园”。

7月5日,这个组织的主席热比娅——流亡美国的新疆前女首富,同国内通电话进行了煽动。

当日下午7点许,冲动的年轻人上街了。

“报复”

后来自治区公安机关的报告:最初有200多个年轻人在乌鲁木齐人民广场聚集。当他们走到延安路的时候,那里是大片的工地。工地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工,这让示威的年轻人迅速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出口。他们要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暴力最先在这里发生。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自治区民族和宗教局的一位官员称:这些年轻人在工地上开始追打干活的农民工。

另一面,大量的年轻人开始向二道桥和山西巷聚集,那里是维族聚居区。他们高喊着口号,情绪激动。

到了晚上7时30分,在山西巷妇幼保健医院门前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他们开始推翻道路护栏,并且砸碎了3辆公交汽车的玻璃。

这时已差不多是晚上8时20分。

刘永和当时正在其中的一辆公交车上。他家住南站,是本地人,平时做点生意,会说一些维语。当二十多个年轻人冲上公交车的时候,他甚至向对方友好地说了几句话。但那些年轻人毫不理会,先是刘永和的老婆被打昏了,然后是他的腿被打断,人们把他从公交车里拖到街上,那里已经火光一片。

刘永和一个人爬到了医院,稍晚他在医院看到了被救护车送来的妻子。

出租车司机黄振江是晚上10点多在回家的路上被打的。让他无法释怀的是,他在当地已经生活了48年,从来都和维族人相处得很好。还有一个临街商亭的店主,商铺被砸,他和他的嫂子在床下猫了3个多小时,才躲过了致命一劫。

伤员最先送到附近的友谊医院。这家医院在晚上9点的时候,接收了第一个伤员,而后越来越多,最终达到了98个。

其中18人死于致命的伤势。被送到医院的不止是汉族,也有维族人,一个维族女人说,她的丈夫在回家的路上,遭遇飞来横祸,如今生死未卜。

武装警察后来于凌晨控制了局面,并对全城实施了交通管制。

恐慌蔓延

当晚,人们只能通过短信和电话互通信息。

第二天,网络恢复,人们知道了昨晚针对无辜民众的暴力事件造成“140人的死亡”。于是纷纷商量着应对的办法。

起先大家采取的措施还是非暴力不合作的办法。《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当地收到了短信:“有不怀好意的人往水里投毒,号召大家不要在外面吃饭。”这个短信不断在本地人手机里传来传去。

人们根本不知道确切的消息,电视上都是昨夜的片段。但这些镜头已经深深刺痛了他们敏感的神经。他们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被打的妇女和她可怜的孩子。而在互联网上,各种血腥的照片——尤其是排成行的死者刺激着人们的神经。直到7月7日,死亡人数上升到156人。

7月6日的早上,暴力事件刚刚过去一夜的乌鲁木齐,突然变得平静异常。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机场的安保未见明显的升级迹象。只是出入口由此前的4个减少到了一个,而且只能出不能进。

市内几乎看不见出租车。在延安路上,平时的10多路车只剩下了两三路——在7月5日,暴徒们把公交车作为了袭击的对象。所有饭馆全部歇业。在晚上宵禁之后,连方便面都买不到。

二道桥是乌鲁木齐的老城区之一,也是当地少有的“低洼”地带,多是两三层的老土房子。2002年,旁边的金银大道竣工后,周边的高楼如雨后春笋。住在附近的居民称,开发商想征这块地,但因为价钱一直都谈不下来,这里就成为了“城中村”,但住在“城中村”里的维族人并不算贫穷。他们大多是从南疆过来,在这边住了很多年,从事餐馆或者干果销售等小本生意。

便利店主王保志说,前一天,一群平时看上去很眼熟的人冲进了他的小店,砸碎了货架,临走的时候还拿走了很多桶油。王保志是去年从河南过来做生意的。

7月6日晚,暴力事件过去24小时。这一晚,在北京一号线地铁车厢里,卖报的中年妇女喊着,“看报看报!出大事啦,一眨眼死了好多人。”

这一晚,乌鲁木齐当地人的短信上开始流传,当晚武装警察进行了紧急行动,拘捕了1000多个在昨晚实施暴力的暴徒。

人们在短信里为此庆幸,但不安的情绪还在。

武装警察在当晚9点实施了管制,城市的街面显得平静异常。没有人想到,它只是在聚集下一次爆发的能量。

奔跑仿佛能够传染

7月7日,这个城市的早上从10点钟开始。

城市中的每个人都像是惊弓之鸟,来去匆匆。单独行走的人,没走几步都会下意识地回一下头。

在这个上午,口口相传的消息很多。比如在人民广场附近,有人说,“刚才在马路的对面有一个姑娘被暴徒强奸了”。于是,人们拿着棍子疯也似地跑去。

上午10点左右,红山路,路上数十人惊呼、奔跑,虽然看不出有任何暴力出现的迹象,但人们却预感到危险就在身后。先是一个人开始跑,然后是两个、三个,不到一分钟满街的人都在奔跑。于是,交通堵塞。

而在人民广场附近的一处工地,人们听到砖头落地的声音,大家就纷纷喊着“有人杀过来了!”

上午11点,人民广场周围开始出现手持短棒的人。在广场附近的华联商厦,有人报案说,看到有一群暴徒从远处围了上来。大约有100名武警出动,后来发现原来是虚惊一场。

也就在这个时候,几乎每家每户的人拿起手边能够找到的一点铁器,开始走出家门。他们说他们要自卫,他们再也不要这么提心吊胆地生活了。

有时候街上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人们都怀疑是有暴徒从地底下冒了出来。这个猜测得到了很多人的“肯定”。他们说这个城市的地下通道是彼此相连的,说不定从哪个楼层的地下室里就会突然冲出手持凶器的暴徒。

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居住的五星级宾馆——海德酒店,保安搜寻了地下室,找到了人们早先预备的一些铁棒,这更加剧了手无寸铁者的猜忌。

中午时分,风高云淡,但每个人心里都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

气氛就这么憋着,每一声警笛,每一个异样的响动都让他们心不由得心里一紧。

人民广场的交警说,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大约有13拨武装警察的车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但大多数都是被恐慌的报案所驱使。

群体的街头

12点刚过,人民广场的远处数千人向这边涌来,像乌云一样。他们打着口哨,铁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手无寸铁的人们开始尖叫,纷纷跑起来,或者就近躲入附近的楼内。

这一次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暴徒”。他们唱着激昂的进行曲。一些围观者开始大声叫好,甚至鼓掌。行进中的年轻人受到鼓舞,开始喊起了口号。

大街上口哨不断,这已经成为群情激愤的人们彼此联络的信号。

有人说,一个叫做“南门”的地方——又烧起来了,人群里有人开始哭。

不久,浩浩荡荡的队伍聚集到了南门,它的南面就是二道桥,乌鲁木齐民族混居最为复杂的地区。这时候越来越多的汽车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它们呼啸而过,鸣着喇叭,窗子外面挥舞着棍棒。

在南门广场,驱车赶来的中共乌鲁木齐市委书记栗智,站在车上对人群喊话,他说此次事件是境外组织热比娅发动的,人们终于产生共振,于是重又激奋,大喊审判热比娅的口号,纷纷举起了拳头。

北京时间下午6点,只是这里的下午。这一天显得分外漫长。

理智的人们都盼着天黑早些来临,因为政府明令宵禁,如果有人上街,那就是违法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直升飞机开始在人们头顶盘旋,大家总算舒了一口气,人们说有军车开进了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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