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陟云:前世有缘,今生无悔

2009-07-30 07:37夏泽奎刘凤阳
黄河 2009年3期
关键词:诗作诗人诗歌

夏泽奎 刘凤阳

在我的印象中,官员诗人大多是在附庸风雅,或写些“东风吹,战鼓擂”之类毫无艺术生命力的作品。他们一般不会在骨子里真正把缪斯女神当成自己的毕生爱好与追求,更不会把诗歌写作视为自己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实际上,这缘于我对诗歌与诗人持有先天性的固执与偏见。我一直认为诗歌在所有艺术门类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我喜欢她,愿意欣赏她的美,还因为我十分推崇中国传统诗人于诗歌中透露出来的那种纯真、质朴、唯美、浪漫的精神气象。这种古典的精神情怀也永远定格于我的内心,并时刻感染我,影响着我。所以,我很讨厌那些虚伪的、龌龊的人来亵渎、把玩诗歌。反过来说,你也很难相信一个内心不具备朴实、真诚、纯净、悲悯品性的人能写出一些好诗来,正所谓“人品如诗品”。美学家朱光潜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大诗人先在生活中把自己的人格涵养成一首完美的诗,充实而有光辉,写下来的诗是人格的焕发。”

我的挚友陈陟云就是官员诗人中的一个“异数”。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生活经历和人生阅历,但我们都是从农村走出的孩子,吃过不少苦,身上也都存留着农村孩子那种天生的朴质、真诚、敏感和悲悯的品性。这也是我想与他深入交往,在心灵上能够与他亲近的重要缘由。我同他的相识其实是缘于博客,起初并不知道他还是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直到有一天,我读了他在博客里发表的《与海子在一起的日子——陈陟云访谈录》(载《星星》2009年第2期),才对他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文中有一段话,至今让我记忆深刻:“从我本人的个性特点来说,敏感、真诚、悲悯以及自由、独立、浪漫这些品质是先天固有的,一生中什么都可以不是,但惟独不可以不是一个诗人;而院长作为一种职位,只是暂时的,就像舞台上的角色,我在台上时,我必须融进他,把他演好,一旦到了台下,我就不能继续冒充了,我原先是什么,就必须做回什么。”——他的官职可谓不小,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前程显然是光明远大的;而他却给了自己另外一种人生承诺——诗人才是他本真的角色。在这个世俗功利性的时代,能够如此坦露胸襟表明自己是一个诗人,确属罕见,甚至还会被某些人看作是“疯话、痴话”。但是,作为他的朋友,我却读出了他豁达的境界与智慧的超脱。

因了这个缘由,我希望走近他,走近一个诗人的灵魂——还有什么比读他的诗是更好的捷径呢!

阅读他的诗集《在河流消失的地方》,如同阅读陈陟云二十多年的心灵轨迹。二十多年来,他从当初那个青涩的翩翩少年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情义的成熟男人,他的诗作不仅记录着、见证着这种成长,也伴随着这种成长。

今天我们似乎已经很难想象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诗歌、诗人和文学的黄金时代了。近年来各种纪念会,纷至沓来的纪念文章带给我们的,也只能是淡淡的凭吊与怀念。我们难以身临其境如同时间不可逆流。但是,读着《在河流消失的地方》的第一辑“未名湖畔”,一种久违的清新扑面而来,那是多么狂热、多么单纯、多么执着的情怀,就连忧伤也会美丽,就连沉郁也会放出光芒——只因为有青春作底色,只因为以诚实作参照。这样的“青春期”一瞬间似乎跨越了时代,跨越了时间,隔着二十年的烟雨尘埃,实现了与“当下”的悄然对接。“今夜,无风无月,无声无息/天幕渗下了阵阵沁心的寒意/心中那叠久久未启的红信签/却泛出了这淡淡的诗句”(《寄给远方的三片红叶》,1982年);“流萤在林间飘荡/忽远忽近,跌落又腾起/就像一个隐隐约约的/最新谜底”(《丁香花开了》,1983年);“也许/人生注定要经历许多雾/从雾中走出/走向雾”(《秋祭》,1983年)。这迟疑的、还蒙着羞怯的、“隐隐约约”的爱的萌动,青春的彷徨与勇敢、谦卑与骄傲,在十八九岁的少年陈陟云写来,得心应手而且浑然天成。那首曾经被他的同窗好友海子激赏的《丁香花开了》更是写得婉转有致、曲折流连,一个诗人的敏感细致的特质其时已是崭露头角。即使是他当时为了舞台演出写下的“急就章”朗诵诗,读来也是元气淋漓、意境宏阔:“这是青春沸腾的黎明……/把真诚的信赖给我/把开拓的砍刀给我……/我要给所有后来者的天空/托起一颗全新而成熟的太阳。”(《黎明,我站在东方的地平线上》,1983年)

如果说,“未名湖畔”收录的基本上都是诗人“清水出芙蓉”的“少作”,那么,随着大学毕业走向社会,他真正的“人生”才算开场,他的心智将如何开启,他的情感又将经受怎样的历练?

“把期待卷成烟/点燃,吸成呛向喉底的烟气……/噪音是唯一的语言/缄默是标准的回答/……我们的列车在漫长的隧道穿行/拖着渐渐消逝的笛声。”(《人生》,1984年)在这里,诗人巧妙地将“人生”比作一列火车,车厢内外,人生的风景就将一节节向他展开,看起来诗人是低调的,也许还带了一点点的不安和消沉——这当然是可以想象,也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他将要从事的职业是看起来毫无“诗意”可言的法律工作。怎样在诗人的浪漫和法官的森严之间找到平衡,怎样在心灵的需求和生计的维持中求得通融,这个互为矛盾的问题,从初一启程,就不无严峻地摆在了青年陈陟云的面前。

关于成长的艰辛与磨难,这是个陈旧却又绕不开的话题。但是,我不愿从诗人的诗作中去做那些无谓的索引。使一个人心灵丰富的那些要素中,原本就不可或缺艰辛与磨难。我更愿意把诗人这个时期的“风雨变奏”和“困兽犹斗”理解为情感与心智层面上的发生,而无涉他的职业生涯与现实生活。他自己也说过:“与工作和生活靠得太近,难以写出好诗。诗歌与现实毕竟有差距,诗人往往要拉开距离,审视生命和人生。”

“我在风雨中低徊/无法悲歌无法长叹/只好背倚流光/仰望上苍仰望无数殉难者的未合之眼”(《风雨变奏:关于我和我的部落》,1987年);“早晨/阳光飘飘而下/我伸手去接/却是一把自己的骨灰/我站立的位置/原来空空如也。”(《困兽》,1987年)这些诗作,无疑是诗人那一时期最真切的心灵写照。

在那一时期的同类诗作中,创作于1999年的《在河流消失的地方》最能体现诗人的特色,古典的抒情的基调、沉郁的情绪、简洁明快的文字,以经典的“十四行”的形式出现,标志着诗人在心智和诗艺上的日臻成熟与双重收获:“远山已远/家园更远/在河流消失的地方/我该用什么斟满海碗/为谁举盏。再也没有谁会唱着忧伤的歌子/在河流消失的地方/我仰望苍穹/没有人还能相信/每一颗星辰都是泪眼/在河流消失的地方/大地如此沉静/沉静得让我心潮起伏/泪流满面。”写这首诗的时候,诗人已经过了三十六周岁的生日。一个成熟的男人和一个成熟的诗人终于合二为一,从他的文字中向我们从容走来。

打那以后,所谓的“新世纪”来了。诗人不再执着于抒情的表达,他的诗作多了一些沉思和理性,诗的视野和疆域也有了极大的开拓。伫立于“秋原之上”,他时而怀古(《英雄项羽》),时而喻今(《圣诞是一场雪》),时而“思念”起那“尘封的岁月”(《思念》),时而化为“黑骏马”向着远方“一路绝尘”(《黑骏马》)……他迎来了人生的新阶段,也获得了又一个创作的新的高潮期。

我想,事到如今,真正能够代表陈陟云创作实力的,该是他正在创作的长诗《新十四行:前世今生》。从已经读到的第一、二章看,这首雄心勃勃的长诗气势宏伟、纵横捭阖,意境绵长、悠远而又从容,可以说是陈陟云二十多年诗艺磨砺的集大成者。他的文字越来越简约,情绪越来越内敛,意象繁复而又空灵。廓然无虑间,忧伤仿若喜悦,喜悦又仿若忧伤,所有的痛楚都不再以尖利的形式出现,其轻盈便是沉重,沉重便是轻盈,诗人凌空蹈虚而又深入骨髓,真格是“帷幕落尽,已隔千年”!

薇,那个诗人在每一段起首都深情呼唤着的“凌波而来的绝色女子”,她是谁?她是“镜像中的你”,她是“剧中之剧”;她是“纯银般的音乐”,她是“声律之美”。她是他的阿佛洛狄忒,她是他的贝雅特里奇,她是他的诗神和爱神,他的天堂和地狱,他的光环和水,他的欢乐和不幸……归根结底,她就是——他自己。

我无法预知在此刻——在将来,人们怎样接受和阐释这部倾注了陈陟云全部心血和才华的诗作,我甚至也不能预知这部诗作全部完成之后的体量和完整面貌,但是我知道,我已沉醉其中,读过她的人们已经沉醉其中,我深信,陈陟云在写作的过程中必定一次次沉醉其中。我深信,不管他作为官员获得过并还将获得怎样的成功,作为一个诗人,他已经获得了诗神的照拂和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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