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维作品

2009-08-11 04:24
诗选刊 2009年6期
关键词:琥珀樟树江南

潘 维

日子

——给C、Y

那些风光,从每一粒琥珀里渗出来,

从屋檐下渗出来,从骨骼

和后宫的轻雷中不戴面具地渗出来。

还有寂静,将银器摆上餐桌,

用仆人的懒惰凝望远方。

远方,可能有水,刚刚发芽

就准备流淌。

为一个日子微微摇摆它细小的蛇腰。

不错,树枝是对的——

让叶片站在高处,托住钟声。

没有铜从早晨掉下来,

也没有羚羊奔出乡村的墙壁。

只有方向,在迷失,在迷失,无限地迷失;

只有邮局,传染着传染着风俗。

给一位女孩

我喜欢一个女孩。

我喜欢一个黑巧克力一样会溶化的女孩。

我旅途的皮肤会粘着她的甜味。

我喜欢她有一个出生在早晨的名字。

在风铃将露珠擦亮之时,

惊讶喊出了她,用雨巷

梦游般的嗓音。

我喜欢青苔经过她的身体,

那抚摸,渗着旧时代的冰凉;

那苦涩,像苹果,使青的旋律变红;

使我,一块顽石,将流水雕凿。

我喜欢一个女孩的女孩部分。

她的蚕蛹,她的睡眠和她的丝绸

——应冬藏在一座巴洛克式的城堡里。

让她成长为女奴,拥有地窖里酿造的自由。

我喜欢她阴气密布的清新吹拂记忆。

她的履历表,应是一场江南之雪,

围绕着一个永远生锈的青年,

一朵一朵填满他枯萎的孤独。

梦话从前

——致江弱水

细雪将黎明打磨成银子;

一片虚弱的水,在说梦话:

是蚂蚁的眼光,在照亮前途;

是古董商的阴谋,在布置婚礼。

恰似“鸟初叫,花贵了”之时,

蚕眠在继续,生命在仿佛:

从前,我旁边有床被子晾着,

夜雨里还有破瓜声和肺炎呢。

从前,他们交给我青春:

临时搭建的天空,简单的蓝天、白云;

哦,还有战地护士的春天,

原野上崇高的忙碌;

一种束手就范的心跳,

转瞬就在骨子里吹拂彻底的薄情。

从前,冬日正设法穿过人群,

逐渐使锋刃增加一点人性。

贞洁牌坊立起在镇子中央,

道德被雕刻得无比精美。

香樟树

——给王瑄

烟花、萤火虫和山坡

还有初恋的口红

还有我用琥珀保存的邻家女孩:

一切,都被劣质海报温暖过,

在老城区,

在护城河黑浊的注视下:

一切,都有名字,

被稚嫩的喉咙喊过。

我承认,拷打我、逼迫我成长的刑具

——是江南少女

湿润的美貌让孤独丛生。

我承认,我谈论的仅仅是

一棵香樟树,

它闹鬼、冲动、尚未枝叶飘摇

但它的清香已把空气抽打成一片片记忆:

随腹部受孕的悸动,

将背叛蔑视到遗忘里。

初春

郊外的初春被薄冰领着

到了水边。幼小的反光

说明一切都是新的,包括殡仪馆。

死亡也像刚换上了衣领,显得洁净。

冷,嗫嚅着,谦虚着,

松开捆绑的人质。

我只想用一片处女膜交换整体。

也许,我仅仅受雇于潮湿的绿火,

一阵一阵地燃烧,灰烬

现影于寺院的墙上,是错误的寂静,

其中的疼痛,清澈见底。

我祈求一种魔术:

让镜子抢救出来的嫩芽

找回泥泞,我的目光

像父爱,均匀地涂抹着她们。

短恨歌

把恨弄短一点吧,

弄成厘米、毫米,

弄成水光,只照亮鲑鱼背上的旅行;

弄成早春的鸟叫,

离理发师和寡妇的忧郁很近。

不要像白居易的野火,

把杂草涂改成历史。

也不要学长江的兔尾,日夜窜逃不息。

更不要骑蜗牛下江南,缠绵到死。

把恨弄短一点,

就等于把苦难弄成残废,

就等于床榻不会清冷。

在恐怖纷飞的柳絮下,

爱情是别人的今生今世,

即便我提前到达,也晚了;

即便玉环戴上无名指,

恨,也不关国家的事。

(选自《南方》2009年第1期总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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