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

张　峰

古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原本是充满了人生智慧的一句箴言,没想到却成了现代人人际关系趋向绝境的谶语!

现代社会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对身边的人缺乏起码的信任。“看好自己的门,提防身边的人”,这已不仅仅是一句警醒世人的口号,也是我们这个时代信任缺失的标签。

数不胜数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的火坑陷阱,把“他人即地狱”化作了活生生的现实。彼此都骗怕了,害怕了,自危就成了人们的惯常心态,自卫便成了人们习惯反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成了父母告诫儿女、警察告诫百姓的通用语。过去我们出门在外,遇事总有人帮助。我们也会主动去帮助别人,彼此心存善意,用不着把别人想得很坏。如今我们出门在外,不得不长一肚子心眼还觉得不够用。谁要是冷不丁想帮助我们做点事情,足够吓我们一跳。反过来,我们要是帮了别人,别人脸上同样是一脸的狐疑,谁都怕谁心怀不轨,藏着骗术,玩着阴谋,挖着陷阱。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们尽量把包往里边背,一双警惕的眼睛滴溜溜盯着前后左右的人;在寂寞的旅程中,我们吝啬着不肯给任何陌生人一丝笑容,还要提防对方递过来的烟里有没有麻醉剂;在钢铁和铝合金武装起来的家门边,我们透过猫眼打量着每一位来来访者,生怕对方是歹徒假装的推销员或水电煤气修理工。放眼城里人的住房,防盗门防盗窗把它们武装得像动物园里关老虎狮子的铁笼子。就是这样,有的人还不放心,门口还要安装报警器,卧室的枕头底下还得备把菜刀什么的。猫眼是什么时候风行的不清楚,但小小的洞眼,标志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时代的一去不复返,标志着人防着人、人怕着人时代的开始。我们渴望着去见见网友,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一点激情,心里却念叨着对方千万别是“黑社会”。我们甚至不得不对爱情婚姻这样伟大崇高的命题也充满戒备:最好是在结婚之前搞个财产公正,免得离婚的时候争论不清!开出租车的司机,座位底下要放个防身的“家伙”;街道上想助人为乐,要时刻提防引火烧身;出门身上要带点钱,以便遭到歹徒侵害时有人给你打110……

对他人的防备,使我们小心翼翼不敢跟人打交道。隔壁邻居,住了几年没打过一声招呼,不知道姓甚名谁在哪工作。小偷把对门邻居家的东西全偷光了,这边的还以为人家搬家。老人家在家里过世半个月了,遗体都腐烂了,就是没人知道。要是有谁家的孩子出了门见了人还敢打招呼,一准有人劝告:都啥子年月了,人心隔肚皮,小心人家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对陌生人要防备,对熟人我们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生活中有“杀熟”一说,许许多多的阴谋和骗局就是利用“熟人”的信任得逞的。在复杂的人事中,我们对上级、同事和下级同样充满戒备,正是因为“熟悉”,射过来的明枪暗箭才会更加致命!

对他人的防备,已经成为我们存活于世的一种自然心态,过去的任何时候,我们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一切充满戒备。这种防备,已经不再是对人心的绝望,而是对世道的灰心,对道德沦丧的应急反应,对诚信缺失的“条件反射”。防备令我们活得提心吊胆诚惶诚恐,防备令我们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身心俱疲、郁郁寡欢,而我们依然要把它奉为防身的武器,处世的真经。

还有一类防备,来自政府有关部门的不作为: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我们睁大眼睛,仔细审视着手里的牛奶制品是否过期,肉制品是否有瘦肉精;我们想出门远行,却不得不担心开车的司机是不是花钱买来执照的隐形杀手;我们想过新修的人行天桥,却又有点害怕这桥会不会是豆腐渣工程;我们买回来一台新彩电,隐隐总有点担心,哪一天它千万别突然爆炸自燃。我们还不停地被告诫:上医院看病,要多准备几个红包,防止医生不负责任;买白酒一定要开发票,免得喝瞎了眼睛却找不到人;买回蔬菜要放到水里长时间浸泡,免得被里面超标的农药害了性命。这种种防备,既包含着人心的沦丧,也隐含着卫生部门、技术监督部门、工商部门、公安部门等“有关部门”的失职和不负责任。

沙叶新曾在他的文章中写道:也要相信,旅途不总是布满陷阱,栽倒不总是跌断脊梁,恶梦不会紧连着恶梦,总有一天醒来是满眼晨光;也要相信,不是每颗心都长满老茧,不是每根血管都注满泥浆……受骗挨宰时,我这样为自己打气;看见丑陋卑劣时,我这样为疼痛的心疗伤。我感佩作家的善良,但“防人之心”恶性膨胀的现实却让我无论如何不敢轻易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