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仁山三怪(外一篇)

2009-08-11 04:24吴黎明
安徽文学 2009年7期
关键词:白马寺白马胖子

吴黎明

繁昌县城西南,群山簇拥。乡老说,山之深处必有所蕴。果然,有怪石叠出奇峰,石间生楠木,生梓树,生槠林;青云之上鹞鹰翔击,万木林里百兽出没;又有山鬼花妖,树精灵狐,千般美绝,万种风情,奇闻艳说诱得那些多情男女想入非非,念念不去。

我却只想说这马仁山里的三怪。非楚大夫之山鬼,也非蒲柳泉之狐仙。三怪都是我的良朋,标准的人类罢。三怪都在城市里居有屋,居屋里有妻有子;都在单位里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不紧不慢的上班,喝茶,读报;都喜欢弄点文字,泼点墨水,且常常相与招饮,酒酣耳热之际,每每显出性情里的荒诞,张扬卓厉,做登泰山而小天下状。也许就是这宜爱宜恨的文墨吧,三股怪味投在一处,便怪出了异味,便情不由主的由三人化作了三怪。

大怪号耳东,即陈氏也。二怪号胖子,却并不胖,只是壮点罢,实为中年美男也。三怪号几禾,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多思,一头好发渐渐落得遮不住头皮,呈现出秃相,朋友们戏谑的叫他“老秃”,他觉得这个称呼贴切是贴切得很,只是难为大雅,于是便把“秃”字拆散了,自号几禾也。

耳东先生,颇若灵异坚顽的石猴,常肩挎相机,怀揣小本,或长发披肩,或葫芦光头,穿行于山间村野,寻寻觅觅,摄下瞬间光景,平淡便为之奇为之绝,岂不是灵么?记下一时感想,鄙俚便为之雅为之美,岂不是异么?玩水逗山久了,耳东先生性子里的山野情结不禁风长了起来,终于厌烦了城市里呕哑嘲哳的市声,心下大感郁闷。一日,坐在马仁山下,举目望见左近有三间老屋,背依青山,前临流泉,隐隐粉墙从大块的绿里偷偷的漏出来,直落进耳东的眼里心上。耳东激动不已: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举首,归宿原来就在此青山绿水处!立即行动,求房主,求乡里长老,最终成了老屋的主人。耳东常常扛了一把锄头,在老屋旁边劳作着,山里野老似的,好像真的不知道今夕何夕、斯世何世了。

耳东更与村民打得火热,常呼村里汉子大碗喝酒,村民得了野兔或山鸡也会邀他一醉,你兄我弟不亦乐乎。他的行为,更为人们不理解,做过堂堂局长的人,怎么能退而甘为村野之人?又如何放弃温柔繁华的城市生活,跑到山野僻乡去守一轮寂寞孤月,惹一怀清苦凉风?但耳东的举动却引得胖子、几禾等心里不住的痒痒,忙跑过去看那老屋。耳东遇到了知音,心里喜不自禁,打开竹篱笆院门,让众人进去观赏,一边沾沾自喜的介绍那两畦蔬菜是怎样绿色的食品,一边唠叨着在那树林里摆上石桌石凳,约三两个好友一饮三百杯,那将是何等的快乐呢?

胖子一下子就陷进了那山水之中不能自拔,不久相中了耳东老屋后侧小山包上的三间老屋,怕被人抢去了一般,急急忙忙从上海召回了老屋主人,三下两下,也成了老屋的主人。胖子更是沾沾自喜,直夸自己的老屋比耳东的老屋还要好。推开窗户,两座奇峰不远不近耸做一幅绝佳的山水画;走过门前的小树林,一泓绿水静静的汪在生满苍苔的山崖边。胖子在他老屋四周不停的走着,连连说着好好好,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才过瘾。几禾站在高处见胖子屋子的正中瓦面上绿着一蓬竹枝,有些不解,便推开屋门,看见堂屋中间生着一根竹子,比筷子略微粗一点。那根竹子有些发育不全的样儿,却一直坚持着向上,直到达到屋顶、突破屋瓦、接触到阳光雨露才罢。几禾大为惊奇,那竹细瘦得可怜巴巴,怎么会那么的坚韧?而况它没有长眼睛,没有神经,怎么能够最终寻找到阳光和雨露呢?连忙喊耳东、胖子来看。耳东大笑,对胖子说,这棵竹子说明植物也有感觉,或者这是一根仙竹,预示着你要出头了。胖子说,好好,我终于要出头了,我请你们喝酒。几禾默默的走上前去,对着那竹子纳头便拜了起来。耳东不理解,几禾对他说,小弟我也想求仙竹保佑早日出头哇。

耳东散淡不羁,胖子激情四溢,几禾优柔寡断。耳东和胖子成了准马仁山民,几禾那一颗心也被马仁山诱惑得神魂颠倒,相中了山边的一片山地,又想着另一处的几间老屋,在心里迟迟决断不下来。耳东对胖子说,你瞧,他的头就是这样秃的。胖子望望几禾,大笑不已。

那天,三人酒后在山水间乱走,指手划脚,旁若无人。村里一老汉说,真是三个活宝!真是马仁山三怪!三人听了,深以老汉为知己,忙不迭的上前作揖敬烟,一个劲的互相拍着肩膀说,妙妙妙,痛快痛快!

白马寺半日

秋日。应白马寺之约,芜湖文友相邀,成就了白马寺之行。

朋友说,白马寺在芜湖市南郊的白马山麓。白马山早就知道的。尝读萧云从的《太平山水图》,里面有一幅“白马山图”。在我的记忆里,早已隐隐的刻着白马山了;但山间原来还藏着一座寺庙,却是我不知道的。

赶到马饮客运站,登上36路公共汽车,一路向南走走停停。时间不长,视野里,房舍终于渐渐的稀疏了,山岗终于渐渐的显露出来了,杂树终于渐渐的茂密起来了。我知道,已经离繁华而嘈杂的城市远了,已经离幽僻而恬淡的乡野近了。

秋阳终于显得有些老了,慵倦似的掠过并不高爽的天宇,散散淡淡的落到山岗上,树林上,草叶上,有些寂寞和深沉罢。弥望里依然是大块的绿,但那绿分明深得有些过了,竟至于显出枯涩的意味来了。叶子已经零零星星的在飘落,树枝间早已变得稀疏空朗起来了。倒是桂子的香气很浓郁。看不见那金灿灿或银晃晃的碎花,连桂树的影子也看不见,但清纯的芬芳却弥漫着,你不能不相信这就是桂子的季节,这就是桂香的世界了。偶尔见得一棵柿子树,在人家的院墙边,在某一处山坡上。树叶几乎全都落去,只有一树的柿子,黄黄亮亮的突显在视野里,让你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安稳和向往了。一点两点的鸟叫、狗吠、鸡鸣,远远近近的浮起来了,又随随意意的飘逝去了。我不觉的就想起我儿时的乡野,儿时的秋趣来了。

我那一颗有点疲乏和烦躁的心,不知何时宁淡下来了。这时,车子终于停在邻近白马寺的路边。一条弯弯的石子路引着我往白马寺去。杂树和秋草密密的挤到路边上来,我也被挤着了似的,一种没来由的欢喜就从心上漫过去了。

我却终究有点失望。这白马山,全不是我观念早就有的白马山。它是如此的低矮,如此的荒芜,一点白马的飘逸之姿也没有,一点“白马山图”高古的意味也没有。好在不久我便看见高处露出来的寺庙琉璃的屋顶,在秋阳里闪耀着悠远的光泽,使白马山终于显出脱尘出世的灵光了。

进了白马寺,那班相约的文友早已到了,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听廓性师太说话。原来这白马寺也是大有来历的。当年,禅宗二祖带着经书,骑着白马,一路追寻达摩祖师,路经芜湖,在此地暂驻,白马化为一山,便是现在的白马山了。后人在山中建寺,因以为白马寺。这却与洛阳的中国佛教祖庭白马寺有些暗合了。洛阳白马寺是因天竺僧摄摩腾、竺法蓝以白马驮经自西域而来,东汉明帝遂于洛阳城外建造精舍,名为白马寺。其实,寺名白马有更久的说法。天竺国王尝破坏诸寺,唯招提寺还未及破坏,夜梦一白马绕塔悲鸣,王乃停止毁寺,并把招提寺改名为白马寺。后来诸寺建立,多以白马为名。传说多所附会,但作为一种文化,作为一种精神的传承,我们不必拘泥于它的真或伪;我们只要相信它的诗意的存在,诗意的支持过我们日益浮躁和枯萎着的灵思,这就够了。

寺里的觉静法师和廓性师太都是大有来历的。觉静法师年德已高,刚刚从病中起来,耳朵有点背了,说话有些含混了;但在桌子前坐下来,一说到佛法,我看见他的眼里竟闪着精光了。法师没进过学堂,硬是从一部《金刚经》开始,能够识字断文了。他下过怎样的苦功夫,我不知道;但我从他的言语间,能够分明的感受到他的精深和超迈,他智慧和真如。佛法讲的不过是一个“我”字,无我,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那就是菩萨了。想想,在我们生活的社会里,有着太多的丑恶,太多的怨怼,不也是因为一个“我”字在作怪么?但真能放下“我”,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又是怎一个难字了得啊?

听着法师的开示,似乎听懂了什么,低头仔细一想,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心下恍惚不已。大约这就关乎悟性了。也许是缘分不期,我的慧根未发,因而难以得悟吧。

有点乏。乘闲隙走到寺后去,小水池里的那一大片睡莲生得正旺,全然感觉不到秋阳的苍老,全然不顾秋风的尖硬。我不觉有些神往了。生命是什么?是一种即时的存在?是一种即时的美好?生命的意义究竟又在哪里?是呈给别人看的?还是自在随顺的生发?……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但仔细一想,心下又是一片渺渺茫茫。

而睡莲依然是那般的旺着,那般的美好着。一声鸟鸣,从寺外的树林间飘过来,清脆的,自在的。我不知道是什么鸟儿,但我想那一定是一只快乐的鸟儿,至少比我轻松自在吧。

自在,快乐,就是美丽了。白马寺,给我的半日,的确是自在的,快乐的。

责任编辑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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