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子里的人

2009-08-13 06:18
青年心理 2009年8期
关键词:里科夫小安套子

安 璐

一个丧失了自我感觉的人,在面对生活所有事情时总是格格不入。有什么样的方法,可以重建自信,让他能够再次感觉到快乐和悲伤?

植物人还是行尸走肉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有属于人的快乐和悲伤。就算是一时热血上头,也可以理解。因为冲动,也算是人的一种特性。

那些没有冲动,对外界的刺激也没有感觉的人,我们通常蔑称为“行尸走肉”。如果用比较中性的词,会称他们为“植物人”或是“机器人”。

小安就是这样一个人。

小安最开始是因为睡眠不好,所以被父母领着来看心理咨询。在和他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这种看不透不是说他不肯交流或是有意封闭自己,而是一种好像隔着玻璃雾里看花的感觉。

表面上看,他很正常。在谈到学校里的俏皮事时,他会笑;说到他遇到过的不平事时,他会激动;如果要分析他的童年经历,他也可以有条有理地把故事讲得很圆。

一段时间之后,小安说,他最近的睡眠比以前好了很多。作为一次普通的咨询,这已经可以画个句号。不过就在最后,我把自己对小安的感觉和他说了。我说,我一直觉得,在和他的沟通中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隔着百货店的橱窗玻璃看衣服,虽然看得很清楚,但是心里清楚,自己看到的其实并不是衣服最真实的一面。

其实我一直觉得,沟通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过程。如果静下心去体悟,就可以发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情感。这些情感的产生是如此难以解释,以至于人们通常都选择忽视掉它。然而这些情感或许的确不出自自己,但它却是自己感受到的对方的情感。突如其来的悲伤、恐惧或是欢快,那些都可能是隐藏在对方言语之下的真实感觉。

当然,我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深,我只是简单地把感觉告诉给了小安。没想到两个星期以后,他悄悄地来找我,说他左思右想,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最终还是决定来找我聊聊。

我问他是什么话,他嗫嚅了半天,问我是否看过《套子里的人》这篇文章。

说实话,这篇中学语文课本里的文章,已经随着记忆淡去,淡到只剩下一个影子了。我可以记得这文章的名字和主角别里科夫,但里面讲的东西却已经丝毫没有印象了。

听我这样说,他松了口气,说:我就怕您把我当成别里科夫哩。

别里科夫的恐惧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小安说话有个特点:他从来不说“你”,而只说“您”。我开始以为他只对我这样,可是有一天发现他对咨询中心扫地的小妹和自己的父母一样统称为“您”时,我颇为惊讶。

我也和他说过,不过他固执地坚持,说这样说话他比较好受,我也就由他去了。不过不知为何,刚刚他说“您”的时候,我的心里忽然猛得一跳。

先把这点儿小疑惑放在一旁,我问他:你为什么会怕我把你当成别里科夫呢?

他说:因为我的同学有时候会这样叫我。

我说:为什么?你平时晴天出门也会拿伞穿雨鞋吗?

我没想到的是他会因为我这个小玩笑而变得非常愤怒。他说:您刚才说了,您对那篇文章已经一点儿印象都没了。那为什么您会记得拿伞穿雨鞋?还是说,其实您刚才只是为了让我安心,其实您心里也会觉得我就像别里科夫那样?

我急忙解释,我的确只记得这么一点儿。他犹豫了一会儿,露出相信我的表情。不过我能感觉出,比之刚才,他多了几分戒心。

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他才肯把话题继续下去。他说,他的同学曾经说他看起来就像那个套子里的别里科夫,似乎总把自己套在一只破烂却坚硬的俄罗斯木鞋里。他曾经尝试着去解释,但是绰号这种东西就像谣言一样,没什么道理,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所有人耳朵里。

他愤愤地说:我怎么就套子了?不就是没陪他们一起打电动玩篮球吗?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些。一堆人傻乎乎地咋呼在一起争个皮球,有什么意思?要不就是看着电脑上那几个小人乐得什么似的,有意思吗?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我问。

他愣了一下,说:其实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啊,比如聊天,比如看书,比如学习……

那天的谈话只能算是个开场。他后来的表现让我觉得,同学给他的这个绰号似乎还真没错。年纪轻轻的,却好像个小老头儿似的。说的那些活动,都是年轻人绝对不会喜欢,而父母却会喜出望外的。而且越说到最后,那种隔离感就越重。

第二次的时候,他开始没有说话,后来忽然问我:您平时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说,高兴就是高兴啊。是一种从内心涌出来的,抑制不住的快乐。倒不一定要笑出来,不过会有种看什么都想笑的冲动。

冲动?他低声重复了几遍,又问我:那悲伤呢?您伤心过吗?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说:伤心,自然也会有。我伤心的时候,会觉得好像胸口闷着块大石头。鼻子会发酸,眼睛会变涩。然后伸手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心好像很疼,疼到都不愿意再去想事情。

他又想了想,说:那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感觉到过高兴,也不知道什么是伤心,您相信吗?

我说:相信,只要它是你真正的感觉。

他听了我的话,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感觉?我恰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是感觉。

他说:这么说吧,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这样挺好。我挺迟钝的,平时待人接物也出过不少笑话。后来我知道了,事情都是有模式和套路的。什么情况下该说什么话,都是无数人蹚出路来确认过的。我只要按照这个套路走,就不会出错。

我说:你能说详细点儿吗?比如说什么事呢?

他想了想,说:比如曾经有一次,老师问我们最崇拜的偶像是谁。他们都说歌星影星,我当时想标新立异,就举手说崇拜雷锋,结果被老师和同学一起嘲笑。等到后来另外一个老师问谁是自己心中最伟大的人。我第一个举手,说是周杰伦,结果又被老师和同学笑。现在每次想起当时他们的笑声,我就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不过后来我也就知道了,崇拜的偶像其实指的就是那些唱歌演戏的,伟人就是那些英雄人物。

最开始他说不知道什么是感觉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感觉缺乏。的确有一种疾病,可以使人丧失对外界事物刺激的反应。但听到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他似乎只是把自己的情绪反应隐藏得很深,深到他自己都认为它们不存在了。

我问:你说你不知道什么是感觉,那你刚才说的不好意思,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好像就是一种很臊得慌,脸红,心慌,特想找一地缝钻进去……

我不是语文老师,对他描述得准确与否也不想做评断。我的目的是希望能够通过谈话,让他发掘出更多的自我内心感觉。因为我想,他并不是抑郁症(这点在之前的咨询过程中已有判断),也并非什么精神疾患。他只是因为某些打击,而不愿意再将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

潜藏的表达欲

现代心理学的研究表示,其实每个人都有表达欲,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如果在幼年时代孩子就因为种种问题而不能得到充分表达的话,那么当其长大成人之后,最容易出现的就是丧失表达自己的能力。其具体表现就包括:将某种外在的评价标准引入内心,然后固化成为自己的标准。

小安的情况就是如此。他不像那些因为某种情结而无法解脱的人。对于那些人来说,心理问题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找出困扰他们的情绪,困惑都会迎刃而解。而小安则不然。他并非是因为某件事而变成现在的样子。就像他说的“偶像”和“伟人”,其实当时肯定并非是所有的人都对他有偏见或是进行了嘲笑。但在他的感觉中,这就是所有人对他的否定。而否定的次数多了,他就渐渐地不会再尝试表露自己的情绪,因为他会发现这种表露常常会伴随伤害。我相信,他之前并不是一个这样没有感觉的人。相反,他的感觉应该比常人更加敏锐,因此更加容易受伤害。

我和他接下来的咨询进行得很容易。其实这样的人,他并不是没话说,而是有太多的话,却不知道该怎样说。我先和他确定了他还是一个正常人,拥有正常人的反应和情感,然后告诉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感觉复苏。我要他尝试着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像最开始描述“快乐”、“伤心”和“不好意思”一样。之后我要他从这种感觉入手,去回想自己之前遇到过能够让人产生同样感觉的事情,再尝试着用今天的眼光和心态去重新解释当年那些让自己产生过剧烈情感波动的事,把当年没讲出来的感觉重新讲出来。

这样做的目的是能够让他以目前所具有的能力来重新解开忧心结,其结果也不错。几次咨询之后,我觉得以前那种疏离感逐渐变少了,虽然还存在,但我想小安缺少的只是方法和勇气。当他掌握正确的方法后,重新表达之前那些被压抑住的情绪,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最后小安走的时候,他说:谢谢你。

这时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安已经把“您”换成了“你”。这对于他来说,可能是发展出他自己独特感觉的第一步。因为毕竟“您”代表着客气,也代表着疏远。一个“您”字,让小安成了“套子里的人”。

解决麻木的“套子症”

其实像小安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有的人是历经沧桑后不愿多说,有的人却是像小安这样,被外界事物的打击吓了回去,从而选择用外界的标准来代替自己的看法。这种外界标准,对于年轻人来说常常是父母或师长的标准,因此“小安们”在父母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好孩子,然而这不代表着他们从内心深处就认可了这套标准。久而久之,僵化、麻木会是这类人的通病。从这个角度上说,小安的确有几分像别里科夫。

要想解决这种困扰的方法也简单。没有表达,不是没有能力表达和感觉,而是惧怕表达和感觉后的失败与不被认同。所以要想恢复他们的感觉,最重要的就是要建立他们的自信心,让他们用现今的、更强有力的姿态去回顾过去,从而彻底解决“小安们”的“套子症”。

图/辛刚 编辑/芦淼 henker@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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