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组诗)

2009-08-19 07:25高咏志
鸭绿江 2009年7期
关键词:钩子两棵树浮世绘

高咏志,生于1967年11月7日。现供职于辽宁省彰武县地方税务局。1993年开始诗歌写作。《父亲》入选《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组诗《细软》获2007年《鸭绿江》诗歌奖。诗集《在生活附近》获第四届辽宁文学奖。

春天的第一场雨

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它像是来自我沉闷了整整一冬的

胸臆。开始难免有些苦涩,

慢慢地我就感到了一丝丝的甜……

这盏薄薄的春酒,浇散了

一腔郁结已久的块垒。我变得

空灵,难言的轻松与畅快,

甚至让我一下子有了飞翔的快感。

雨是水做的,所以它有

一种女性的美,而这窗外的春雨

恰是静静的少女。等到了夏日里

那倾盆而至的,就有点泼妇了。

它此时的足音微弱得近乎虚无。但我

分明感到剧烈的震撼,我的心被一种

莫名的力量牵引。我知道就是

它细细柔柔的步子,动摇了整个冬天的根基。

我们跟树不同

上床前,我们要对脚上的尘垢

做一次清洗,以表明与泥土划清

界限。如此才睡得心安。

这习惯,大概和一棵树

每天夜里都把它的根向下

伸展一点儿,差不多。

其实和泥土站在一起的树,

有许多地方可以做我们的先生:

比如它们钉子一样的执着。

比如老杏树每到春天,都会喷吐

烟霞般的花朵,这漂亮的手艺

到现在我还没学会。

但一棵树要比我们苦得多,

风摧电打,刀劈斧砍,

它们从来就不知道啥叫疼爱。

我想一棵树,它最大的心愿

就是做一张结实的床

——洞房里的双人床。

浮世绘

我看见所有的诱惑,都有一只

芬芳的钩子,所有游来的鱼,

都有一双浅薄而狂热的眼睛。

在鱼和钩子之间,时间比水更平静。

我知道一只笼子里的狗,它的忠诚

就是对笼子外陌生的东西吠叫。

在狗和笼子之间,世界成为

一间狭隘的牢房。

在这个浮世上,不能总是漂泊。

但不能把钩子、笼子当作归宿。

也不能像卑贱的钉子,必须

锤击,才会找到位置。

我的意思还是用胶,把自己粘到

从不到达的远方。最好的胶

当然是始终相恋却从未睡过觉的

恋人,用的那种胶。

平安夜的两棵树

一棵树在左面,一棵树在

右面。黑暗中没法看清他们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了多久,

走了多远,才步入这个夜晚。

一颗星从夜空辽阔的脸颊滴落!

“哦,连眼泪都是甜蜜的。”

两棵树举起所有的手臂,祈祷。

内心的爱情温暖他们的手指。

经堂里,扑闪的酥油灯

就要耗尽这寒夜稀疏的空气。

幸福降临——是枯枝在风中

哽咽的幸福。

灯光照射下,他们枝桠间

郁勃的叶蕾,宛如初春。

如果足够细心,还能聆听到

他们的年轮正旋转的绝版唱片——

毋庸置疑,这是两棵恋爱的树,

但他们未必稀罕我们的鲜花和苹果。

也许他们更喜欢从琴弦起飞的

这场大雪——这忧郁无垠的碎屑……

卡夫卡的鼹鼠

卡夫卡的鼹鼠从它的寓言里探出头

警觉犹疑目光一扫

又倏地缩回洞内掖好

田野严密的被角

麻利地旋回自己身边

它已经习惯了和自己相处

甚至对那种群居的孤独

怀有某种本能的恐惧

潜伏在洞里其实就是

潜伏在自己的心房

它喜欢这没有惊扰平静

而完整的内心生活

将白昼拽进洞中

咀嚼出梦的味道在无垠的黑暗里

它一次次削尖敏锐的触须

——削尖这接近上帝的天线!

撩开夜幕的一角

它在月光便笺上留下爪痕

这个时代神秘不安的卧底

它比细叶上的露珠更小心翼翼

它签名的时代是枚糖衣炮弹

它的活儿就是舔破那层甜皮儿

然后安全地撤离让寂静的轰鸣

震醒那些在梦中行走的人

它不断地退回暗室

冲洗生活的底片

不断启示我们:有时候闭上眼睛

才能眺望得清晰而遥远

像漂亮的插头当它再一次

唰地返回插座

刹那间我内心的黑暗

被突然照亮……

舍利

突然出轨的星子,它的坠落,

在井然有序的夜空,划出

一道石破天惊的和弦!

或者从众星的视角看,坠落

才是一种高度,而掐灭光芒

也更需要勇气。

从高高在上的天体,焚烧成

不能再低的石头,

恰恰是一种涅槃。

这和一颗误入蚌内的沙石,

在漫漫一生的苦痛中熬炼

成珠,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是渐悟,一个是顿悟。

就像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

结果没什么两样。

如此说来——

这烧得黑不溜秋的丑石,应该

是一枚舍利。

那一夜

那一夜,你像

花儿一样得体。

那一夜我心有猛虎,细嗅

蔷薇。但我只想用眼睛吃掉你。

那一夜你长进了我的心中,

成了我快乐和哀愁的总开关。

那一夜你是我的一个梦,是驻跸

在我身体里的远方……

那一夜我认识了忧郁,它是

一块根本擦不净的玻璃。

但我明白,如果真的擦净了

就会陷入一种危险的虚无。

我借着一盏月光,在雪笺上

一遍遍写着你的芳名。但我

不敢着力,我怕戳破了这层纸

惊醒你那深远的疼。

那一夜我在坚冰内部取出

莹润的水珠,我在湍流中栽下扑闪的

火苗。那一夜我所有的杯子

斟满的都是醇酒……

那一夜我把抒情的诗句,写成

一行行向上的阑干。我用它们

竖起一架越升越高的云梯,

攀向你十四楼的窗口!

责任编辑 哑 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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