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蔷薇处处开

雪小禅

她是突然发现中文系那边的园子里有一大片蔷薇的。那么美那么艳，开在四月，开在春天，开在她的心里。

因为，她心里有了一个男子。

她是跟着同学旁听他的课时，喜欢上他的。同学总是说，我们的古典文学老师啊，要多棒有多棒，全系90％的女生喜欢他，还有10％的女生不敢说出来。

计算机系的她不以为然，他能有这样的魔力吗?她不喜欢太风流的男子，比如徐志摩那样的，把爱情当饭吃，结果怎么样?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那堂课之后，她的心就乱了。

她坐在最后一排，看到他进来，高、瘦、戴一副眼镜，麻的米色衬衣。深灰的裤子。因为瘦，那裤子里好像有几只鸽子飘来荡去。

她没有想到他讲课会这样精彩，他好像还有几分羞涩，不是低头，就是抬头看最后一排上方的墙。有时他会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她手里有一支铅笔，来回地摆弄着。也许，她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刚留校的，比她们大不了几岁，所以，羞涩是难免的。

她多次来听他的课，来之前把衣服换来换去，好像穿哪件都不对。她去做家教，挣了500块钱，她咬牙买了一件淑女屋的裙子，那是她最贵的一件衣服。

去听课的路上，总有一间屋子在放一首歌——《蔷薇处处开》。蔷薇蔷薇处处开，青春青春处处在，挡不住的春风吹进胸怀，蔷薇蔷薇处处开……是陈蝶衣作的词吧?从前只觉得俗艳得很，如今听起来，这样的动人。

四月天里，她穿过那些蔷薇，去听他的课。她本不喜欢那些酸酸的文章，可因为他，她喜欢了。她也读那些宋词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愿得一人心，自首不相离。怎么全和爱情有关啊?

她嫌自己的个子太矮了，一米六，怎么配得上一米八的他?看到他时，她心跳到窒息。有一次他问她：同学，你不是我们中文系的吧?不，不是。她竟然有些结巴。那是她和他，惟一的一次对话。

有一次听课，他讲古代情诗：关关雎鸠，在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说，他心目中的女子也应该是古典的——长发飘飘。个子高高。穿素色衣衫……这句话让她非常为难。

她短发，如男孩一样，她个矮，她胖。怎么办?

她开始跑步，为了长个儿，为了减肥，为了讨他的欢喜。头发半寸也不肯剪了，买了这辈子第一双高跟鞋，每天只吃一点水果，有一次差点饿昏。

一个月之后，她瘦了5公斤，头发也长了一点。夏天来了，她穿上素色衣裙，去听他的课。路上，《蔷薇处处开》仍然唱着。

秋天来时，她仍然坚持每天跑步，仍然绕道路过他的宿舍。他的宿舍在教师公寓3楼，他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子每天早晨6点都在他的楼下停留10分钟。有时她能看到他，但大部分时间看不到，他还在睡觉。

他不知道，他的声音已经被她录了下来。常常一个人的时候听。有人以为她要修双学位，有人以为她迷恋上古典文学。其实。她只是迷恋上他这个人，迷恋上他的声音，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那天早晨，她像被霜打了一样回来，病倒了。原来。她看到，他宿舍的阳台上挂着一些女人的东西。有裙子，粉红的!有内衣，粉红的!有小手帕，粉红的!

他怎么可以有女朋友呢?他怎么可以呢?

几天之后她就打听到了，他的女朋友在北大读研究生，马上就毕业了，他们就要结婚了。

她去看他的女朋友，一看，她就更自卑了。他的女友，好像画中人，那么美丽。那么脱俗，一笑倾入城，再笑倾人国。

她蹲在蔷薇前，哭了。

夏季很快就过去了，那个房间不再放《蔷薇处处开》，她不再去听古典文学课，而是穿了秋天的衣服，在落叶之间行走。

不久，他调走了，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她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那间大教室的最后一排。怀念这个夏天。她想，她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可惜，他没有看到。

两年之后，她有了男友，是中文系的才子，就是她去旁听时那个教室里的一个男生。他说，当你进来时，我就心动了，因为你脸上有一种素色的光芒，你短发，大眼睛，带着一种芬芳，当我与你擦肩而过时，你的身体里散发出一种蔷薇的香味。

还有，他说，你路过那些蔷薇花时，我看到你也似一朵蔷薇，开得那么美那么纯，于是，我每天都跟着你，当你去跑步时。当你站在老师楼下看他的阳台时，当你哭时，当你的头发长了时……这些。我都知道。

她笑了，当她喜欢一个人时，另一个人也在喜欢着她。她错过一个夏天，可没有错过另一个人。

她的蔷薇，处处在开。他让她看他的日记：春天是一个美丽的新娘。满地蔷薇是她的嫁妆，只要有少年的心，就配做她的情郎，啊，蔷薇蔷薇处处开……

你错过一朵蔷薇不要紧。关键是，你不要错过这一季所有的蔷薇。